秦涓想了想问他们:“你们应该去过很多地方,知道曲水桥吗?”
他家门前不远,有一座小桥,就是他记忆里时常出现的那座桥,好像是叫曲水桥,又好像是叫小曲桥,他能记住的,只有这么多了。
艺班的人摇头。
那个摆锤的壮汉告诉他:“我听过的好多桥都叫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秦涓一听猛地看向他:“在江左,那个桥不算大,但是工艺很好,桥面和桥梁侧面是精雕细刻的花卉……”
他能记得的只有这么多了,他之所以能记一座桥记得这么深,还是因为记忆里那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桥。
壮汉想了半天,恨不得挠头:“我记忆里好像没见过……又或者说见过吧但我一个粗人也不会注意到桥面上的花纹去啊,走桥也不过是为了过河,谁会仔细看这些呢……但是江左真的有好多叫曲水桥的地方,若一个一个问肯定是能问到的,小兄弟,你是在打听什么人吧?”
秦涓猛地点头,他的唇瓣在颤抖,不知怎么,一时间他甚至开不了口,说不出一句话来。
失落的情绪要将他淹没了,许久之后,当松蛮肉乎乎的手掌突然贴上他的脸颊,他才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是,找人……找重要的人。”他颤声答道。
这些人里有秦谷、祖母……还有幼崽时的自己,年轻时的爹娘。
“这可难办了,就说平江府吧,叫曲水的地方我知道的就有七处,更何况江左那么大,叫曲水的,带上曲字的,肯定更多了,我劝你,若是能回宋国,以后报官找吧,快的话三年五载应该能有点消息……这乱世啊,若是丢了人,真的很难了。”壮汉也替他感到难过。
“多谢您了……”
他对艺班的人深深作揖。
至少,能在离江左千里之外的地方,听到一丝乡音,对他来说,已是恩赐。
他转身离去,颀长的身影在这夏日里,却有几分瑟瑟意味。
松蛮回首对着这些人挥挥胖手。
那群人愣了一下,对他作揖道别。
次日,秦涓带着松蛮再出现在集市里,卖瓜果的小贩告诉他艺班的人往西走了,听说是要去西平府,还说他们是在攒够银子回宋国去。
现在回宋国的船很少,但只要银子给的足,还是有人愿意冒险的。
在瓜果摊逗留了一会儿后,秦涓带松蛮去找面馆,昨日失约,今日他答应过松蛮要补偿的。
进入市集内,终于寻到了一家面馆。
“米粉是什么,也是面吗?”
若不是松蛮念叨出来,秦涓都未曾注意到这里还有米粉卖。
“要吃吗?”秦涓领他进去。
“嗯。”松蛮点头,进去后找了一个位置坐着。
这家面馆很大有里里外外三大间,内外都是客人。
难怪夏州城面馆少,市集中心有这样一家大面馆把生意都招揽去了。
叫来跑堂点了两碗米粉,正等着的时候,松蛮似乎是注意到了最里间一处角落里坐着的人……
松蛮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好半天才对秦涓说道:“哥哥……我好像看到那个叫万溪的大人了……”
秦涓一听猛地顺着松蛮的目光看过去。
里间角落处靠窗坐着的黄衫少年,不是万溪那厮又是谁??
秦涓猛地站起来,松蛮屁颠颠的跟在他身后。
因为秦涓气场过于强烈,看到他的都给他让道。
就连正在吃面的万溪也感觉到不对劲,看了过来。
这一看就看到那正龇着牙的狼崽朝他走来。
万溪第一反应是想翻窗跑,但又想,他跑什么?这岂不是做贼心虚?
这么一想他反倒是更淡然自若了,展开手边的扇子摇了摇。
在秦涓站在他面前的那刻,他低声且快速的说道:“有话快说,说完快滚,我出来办事,别给我暴露了。”
秦涓“哼”了一声,看向松蛮,松蛮立刻会意,坐在万溪对面的长凳上。
秦涓摸摸他的头,跟着坐下。
万溪肺都要气炸了,想走,却被秦涓抓住了手腕:“看来昨日你就到了,哦,不对,可能更早。”
他声音轻柔,语气却不怎么好。
万溪想甩开他的手,却又不好幅度太大,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秦涓吃死了他顾忌这个,才不担心万溪会和他动手。
也是这个时候秦涓才知这个万溪内力底子深厚,原来都是装的,表面一介文官,实际不然。
也难怪那日南古造反,万溪在大街上三招破了他的攻势将他绑走……他当时就怀疑过,一直没有证据。
现在确定了,万溪的武功不会弱,昨日万溪一粒石子能碎掉三块大石,此人不说万里挑一,也应当是百里挑一的。
这么厉害的人物,年纪又轻,应该是从小培养的,再者他又是狐狐的师兄弟……从这里是不是可以推测,狐狐的功夫应当是与万溪相当的??
极有可能。
“来夏州做什么?可别说来夏州就只是为了石子碎大石。”他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万溪倒吸一口气,强忍着没吼出来,这崽种竟然昨日就注意到他了,看来他武功底子的事也瞒不住了。
万溪另一只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才说:“办事。”
“万大人这事也绝非是公事吧,自己的事?”秦涓挑眉。
万溪放下茶杯看向他,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一个小崽种管这么多?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身份?”
出乎意料的,秦涓松开他,万溪还以为他是怕了,小崽种就这点能耐?
哪知秦涓另一只手上多了一道文书,他低声道:“大人这文书假的很,我刚认识夏州的大人不久,不若人让我将这文书交给他鉴定一下真伪吧?”
万溪看向他手中的文书,又看向放在手边上的包袱。
卧槽,这死崽种什么时候把他的包袱解开了??!
“秦小兄弟,凡事好商量……”
“刚才你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
万溪蚊吟一般的声音传来:“刚才是我有毛病,不懂规矩……”
“啊?”秦涓侧着耳朵。
“秦涓你别太过分了!”万溪气的牙痒,恨不得拍桌。
“嗯,那你私造公文离开大都来夏州是为什么?嗯?”秦涓的目光变冷。
万溪想回他一句:关你屁事。
可接下来秦涓的话没把他吓得两腿一蹬,直接归西……
秦涓说:“还是说你知道伯牙兀·狐狐的下落,不远百里过来见狐狐的?”
狼崽眯着眼,将万溪脸上的变化尽收眼底。
万溪着实有被吓到,但也只是吓到,他一个游走于朝野之中的人,怎可能被一个崽子拿捏。
崽种你是不想活了,啥事都想猜,不怕被灭口?
万溪抿唇一笑:“我为宋军伏击蒙军一事前来,与伯牙兀·狐狐何干?”
秦涓愣住了,也正是他这一愣,万溪夺过他手中的假文书,拿起他的包袱。
秦涓眼疾手快的去抢,万溪对他大打出手。
面馆里突然打起来了,客人们都往外跑。
秦涓怕事情闹大对曰曰造成影响,没敢真的和万溪打。
万溪给秦涓几记猛拳后翻窗骑马逃了。
“小崽种,你还是太嫩了点!兵不厌诈!哈哈哈……”
“狗贼!”
秦涓咬牙追出去,万溪已经跑的没影子了。
秦涓和松蛮米粉没吃到,反倒面馆老板让他们赔了银子,还搓了一顿盘子……
曰曰找来的时候,那一大一小就蹲在面馆门口给人洗盘子。
松蛮洗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直说丢人……
可是面馆老板说了,钱是小事,主要是让他们长记性,不能随意搞破坏,这种事是不对的,再多的银子也不能免去洗盘子的惩罚,否则就去见官。
他们哪里敢去见官啊。
于是为了大永王的名声要紧,只得蹲在门口给人洗一盆子的盘子。
“呜呜呜……”松蛮哭倒不是因为洗盘子的活有多累,只是他从记事起就是伯牙兀家的少爷,没丢过这种人。
那些街坊都看着呢!太丢人了!
曰曰看着他两个,捧腹大笑,小狼崽幽冷的目光扫过来,他才缓过来。
曰曰去找面馆老板,好在他一身寻常衣衫旁人也认不出他是谁。
“那二个一个是我弟弟,一个是我儿子,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抱歉。”虽然说着道歉的话,曰曰实在想笑,忍的嘴角都在抽搐。
面馆老板语重心长的对曰曰说:“这孩子小的时候就要教育好,你自然狠不下心来教育他们,今日我就做这个恶人帮你教育了,这事你也别管了,我不会报官的,你也别担心这个。”
曰曰觉得这老板忒不识抬举了,不过也不想闹大了,只得在面馆里等着。
秦涓沉默的搓完一盆子的盘子和碗,又去不远处的井边打水来清洗了一遍,才作罢。
跑堂的过来检查,见摔碎了三个,都是松蛮不小心弄碎的,跑堂正想骂,秦涓对跑堂说是自己弄碎的。
秦涓知道今日松蛮已够伤自尊了,太多了,小孩子承受不起,何况这是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少爷。
不期的,迎来跑堂一阵臭骂……
骂过之后,跑堂去给老板禀告,终于老板放他们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曰曰看着闷闷不乐的秦涓和松蛮,突然说道:“要不我们去勾栏逛逛,听说夏州的勾栏很好玩的。”
“勾栏?什么地方?”一大一小的两个人齐声问道。
“就是那种地方啦。”曰曰挑眉。
*
等两个憨憨跟着曰曰进了夏州城勾栏院,才终于明白了,那种地方,是什么地方……
“美……美人姐姐……我,我吃不下了……呜呜呜。”松蛮眼泪汪汪的被两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喂着吃的,不远处的曰曰也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喂着酒。
只有秦涓冷着一张脸坐在离他们一两米的位置。满脸都写着“生人勿近”,当然那些姑娘看到他戴着一张吓人的面具,也不敢去招惹他啊。
再不远处的台子上,有几个唱着戏文的男男女女。
当然还有和他们一样过来听戏文的人。
听戏文可以,没必要叫姑娘过来吧?
这狗比……
让人过来喂点小酒小菜而已……自己没手么。
……
秦涓已在心里骂了数十句。
曰曰就单纯只是好奇,而松蛮更是单纯,觉得美人姐姐们都好温柔,他一出生就没了爹娘,从小就没阿娘疼爱,这会儿更多的是把这些美人姐姐当阿娘一般看待。
松蛮生的粉雕玉琢,姑娘们都喜欢他,还不时的有姑娘问他会不会唱歌。
松蛮红着脸点头,竟然大声唱起来草原上的童谣。
“……”秦涓顿觉这崽子也他娘的见一个爱一个的风流情种的苗种啊!
都说是谁养大的便像谁!
真不知道松蛮究竟是像了谁!
一段戏文结束了,倒是没听进去几句,满脑子都是松蛮的嚎叫声……
真奇怪那些姑娘竟然夸好听。
姑娘们退下了,曰曰和松蛮晕乎乎的站起来准备回去了……
曰曰一身酒气,不过他醉的快,醒的也快,站外面吹了一会儿风就清醒了。
松蛮晕乎乎的,小短腿也软绵绵的,抱着秦涓的大腿,想要求他抱抱他。
秦涓这次倒还真没伸手去抱他。
曰曰都疑惑了:“你不挺爱抱他的吗,怎么不抱了?”
曰曰说着弯下腰去:“狐球儿,你的秦哥哥不抱你,爹爹抱你,来吧狐球儿……”
“不要你,你才不是我阿爹,我阿爹只有一个,伯牙兀氏家主!没有狐狐阿爹,狐球儿只要哥哥。”松蛮抱着秦涓的腿儿,脸在他的腿上使劲蹭,“哥哥抱我!”
秦涓恨不得一脚将他踹到大泽去,一身脂粉味!可熏死他了!
直到秦涓猛打三个阿嚏,曰曰才有些明白了。
“行了狐球儿,你今日若不回去好好洗洗,估计你哥哥再也不会抱你了。”曰曰气恼至极,直接将他拎起来,“老子不比狐狐做你的阿爹强,那只臭狐狸只会藏起来!跟老子回去!”
那只臭狐狸只会藏起来……
这一句话,如石子掷进秦涓的心湖,一石激起千层浪。
*
次日,曰曰收到了新的战报。
西边战事停了,宋军再无动静,大抵已经撤离了。
宋军是什么意思?两次袭击赢了之后反而再无后续,撤离了?
紧接着晌午之后,又来了消息,这次的关于这一支袭击羊角军的宋军的。
“竟然只有区区五百人,打了两次胜仗,羊角军损失近一千八百人。”阿奕噶沉声说道。
这个数据其实很可怕了。
极布扎也说:“只是他们为何只打了两次伏击就撤了,而且好像是只争对了羊角军。”
曰曰勾唇一笑:“我倒是觉得他们没人没应援,这两次伏击倒像是私仇。”
曰曰这个解释让人眼前豁然一亮,阿奕噶率先赞同:“我同意王爷的说法,料那宋国皇帝也不敢打,这个更像是为了解决私仇自发组织的人,所以一直没查到宋军那五百人的首领是谁,至于宋军几个大营也没有出兵的动静。”
秦涓认真的听着,心里已微有眉目,确实不该是宋军的作战方式。
只是以五百人袭击一千多人的胆量,还袭击了两次,这样的孤勇,让人心惊。
他想,即便是一名老将也无法做到,他觉得这个人应该年纪不会太大,只有年轻气盛才会拥有此般狠戾心肠与勇谋才智。
曰曰:“既然如此,我们即日启程西归,秦涓你去和夏州官员道别,就言这些日子多有叨扰,他年再会。”
秦涓领了吩咐便去了。
他的脑子里有些乱,宋军突然撤兵,发生在万溪到来之后……
万溪,他究竟是为何离开大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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