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贫僧先教你什么是佛法,什么是经,什么是……”和尚皱起眉,“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这孩子真是……太难教了!”
秦涓昨夜被夺鲁坑惨了,一整个晚上,有一半的时间在找地方睡觉,找了一圈没一个空房,主要原因是扩端王养的“闲人”太多了。
最后夺鲁才说扩端王没给他安排住处。
“你丫的不早说。”说完这句秦涓大半夜敲响了牢房的门。
牢头提着裤子出来开门,还以为这么晚了上头的大人们过来查查,或者是送了新的要犯进来,结果……
白天从这里走出去的狼崽子,仿佛是摇着大尾巴回来了,进牢房就像是进自己家门一样。
秦涓找到昨夜自己睡的那间,往草垛子上一躺,倒头就睡了。
“……我滴个乖乖,干了一辈子管牢房这种差事,头一回见把牢房当自己家的啊,这到底是哪里来的神仙哦。”牢头提着裤子爬上榻睡觉的时候还在叨咕。
所以秦涓压根没睡饱,一大早趴在桌子上睡觉。
暗处的只必帖木儿问朵奴齐:“这他娘的就是你查到的吉哈布骑射班拿第一的好学生?”
朵奴齐眼观鼻鼻观口,不想说话。不,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必帖木儿冷哼一声,也没有心情再看下去了,想不到他英明神武的父王也会有无聊的时候。
*
和尚对着桌子敲了两下戒尺,秦涓才醒过来,茫然的看着和尚。
秦涓迷茫的想,他刚才是睡着了?还是打鼾了?……
尴尬又无措的看向四周,因为和尚敲了戒尺,许多人都向他这处看来,秦涓顿觉几分丢人。
“有廉耻之心便也能知善恶。”和尚忽然寻找到一丝欣慰之处。
“……”秦涓不想说话,呆了一天多了,据他的观察和了解,这群和尚都颇为“自我”,仿佛是沉浸在自我的认知里,自己走不出来,别人也进不去。
和尚说:“佛法是导众生之法,你我皆是众生,佛法又是出世间之法,你我皆是世间。而经是什么,是佛陀的言论。”
因为众人围观的尴尬,秦涓脸颊烧的慌也顿时清醒了许多,这时他一面听着,一面不动声色的思考着这些人的来历,及扩端王的用意。
中原的僧人、吐蕃的僧人、西域更远的地方来的僧人,他们汇聚在这里,说着蒙人还没有开始完全信仰的佛法。
蒙人大多信奉的是,于是从成吉思汗第一次西征开始,有无数的宗教往来于蒙古王廷,宣扬着自家的教义,成吉思汗大多接纳,这其中就包括中原盛行的佛、道、、天主等。
成吉思汗采取听而不授,知而不详,包容而不采纳的策略。蒙人依然只。
而当成吉思汗死后,他的儿子、孙子踏入中原圣地。
才愕然发现这里儒道两教已根生蒂固。
当扩端王“开府凉州,守西夏故地”时期,这里更是棘手。
几年之后,扩端王不得不明白一个道理,要治理这里,必须尊重信仰,必须了解佛法。
西夏和金都信奉佛法,这里的人一大半都信奉佛法。
但是问题也来了……
佛法传至河西走廊,这里西夏汉人金国汉人的佛法、吐蕃的佛法、羌人的佛法理解……压根没有一个共识。
尤其是如何解决吐蕃问题上,扩端王光是想到都睡不着觉。
扩端派大将攻吐蕃,朵尔达打至吐蕃东北,至此三年也未曾再攻乌思藏地区。虽胜犹败,只因那里气候高寒,蒙军无法适应,也不适合长期高原作战。
但吐蕃一日不归顺,扩端一日难安。
而平府所养僧人半百,皆因乌思藏。
秦涓猜了一个大概,便也有了眉目。
他回想起那日扩端对他说的话,隐约是记得扩端说要带他见什么人?
但直觉也不是让他来见这些人啊……
难道这只是一个考验?
秦涓越想越觉得是在考验他。
他不明白扩端王想要他做这么,但他明白一个王爷,一个将军,对一个孩子感兴趣,或者想利用这个孩子?那一定是为了服务于他的统治……
对于当权者来说,他有利,也只是作为有利的棋子。
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一点。
秦涓深吸一口气,看向滔滔不绝的和尚,和那些看着他的一群和尚。
给他讲经的和尚侧过脸来,只见秦涓也看着他,他愣了一下皱起眉低吼道:“你这孩子还在开小差,你说,贫僧刚才所说什么是佛法?”
秦涓抬起一双惑人心神的眉眼,淡笑道:“须菩提,于意云何,若人满三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宁为多不?(语出《金刚经》)”
秦涓才刚一开口,就让群僧大吃一惊。
他用的汉话,因为蒙语还没翻译过来这段。
而习佛法的大多数僧人都是汉语梵语吐蕃话皆知。
教导秦涓的和尚立刻傻了眼,他想都没想过这个孩子会汉话还会……
“菩提言:甚多,释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性……”
秦涓笑道:“那大师再问您什么是佛法?”
和尚一惊,答道:“你刚才所言既是佛法。”
秦涓笑了笑,又问在座的其他和尚:“诸位大师呢?”
“自然是佛说之真理,包括戒律清规,阿弥陀经,四圣谛……”
“你问我们不妨说说你的见地。”有人笑了笑问道。
秦涓不以为惧,众僧诱他向佛法,他也能诱众生他勾唇一笑,眯起好看的眼眸,淡声道:“佛祖已对在座的大师说过了,须菩提,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
“再说了,佛祖当年从故乡出发游历了人间至那烂陀菩提树下顿然参悟,诸位大师不出去走走寻找佛法,窝在这里又怎知佛法会不会从天而降?佛法之精妙既然可遇不可求,不靠心和身去感悟,怎么去领悟佛法,又怎么去感悟佛法之有形,我若是你们,必将寻着那些高僧的足迹去游历四海,寻找和感悟佛祖留下的佛法……”
众人一惊,各自相看,交头接耳。
秦涓再道:“无相有相,即众生相,又无众生相,无形又有形。所谓佛,即非佛,心之感悟,形之顿悟。”
他一语掷地,满座皆惊。
夺鲁傻愣了一下,没听懂,不压根就不懂,但不妨碍他鼓掌,只觉得大哥不愧是大哥。
众僧无话可说,参悟这么多年还不如一个孩子?所以他们始终只是个和尚没办法成为大师?
“感谢施主,贫僧今日顿然参悟,只觉豁然开朗,现在就脱了这身官袍,去寻找佛祖的足迹……”那人说着对秦涓合十作揖后,将身上的官袍解下,露出里面的僧衣。
他离开后,陆续有和尚脱衣而去。
夺鲁已看傻了眼,估计连平府外面驻守的守军也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朵奴齐站着听了半天都不禁要对这孩子刮目相看了。
凭一己之力让众僧“幡然领悟”而后弃扩端王,去云游四方去了?
朵奴齐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他立即离开,他要将此时告知扩端王。
扩端王听后勃然大怒,道:“平府养百僧是为来年入乌思藏游说乌思藏各部各家,他一个ru臭未干的小儿三言两语将本王所养百僧遣散,本王派何人入乌思藏?!朵奴齐你还不去将人给找回来!”
朵奴齐小心翼翼的答道:“僧人已去十有bā • jiǔ,大王息怒,臣恐怕无法找回他们……臣做不到,大王息怒。”
“你什么意思!”扩端拍桌而起。
“僧人们最重要的便是信仰今日即被那小子说的豁然开朗,便也请不回来了,大王还是另寻其他人吧。”
“你把那崽子给本王叫过来,本王欣赏他聪慧有几分佛法悟性,让他在平府同僧人们学习,他竟然这般……”扩端王气的胡子颤颤。
朵奴齐叹了一口气,让人去将秦涓叫过来。
秦涓是被人抓至扩端王面前的。
看着被两个士兵押着的脸上还有些挂彩的秦涓,扩端王瞬间气消了,问道:“怎么回事?打他作甚?”
“回王爷,这小子趁着平府众僧离任之际,混入众僧之中逃出平府,若是守门的眼力儿不好就真让逃走了……好在抓回来了,因这小子武艺不错还伤了咱们几个人,咱们领头的给兄弟们出气揍了他一顿……”
朵奴齐听后擦了一把汗:“……”这是哪里来的个不怕死的,拿平府当客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狼崽子,你行啊,贼精啊,遣了老子养的和尚不说还想逃?看把你能的……”扩端捏住秦涓的下颌,冷冷一笑。
“……”在场的人想笑不敢笑,只能憋出一副十分难看的表情。
扩端指下用力了点,捏的秦涓下颌骨生疼,却紧皱着眉就是不发出声音来。
“哼!”扩端气急甩开秦涓,秦涓差点疼得吐血。
“搞了半天一场游说就是为了逃出去,老子旧账还没给你算清楚呢!”扩端瞬间想到这孩子之前从他的大营里面逃出去的事。
扩端拍桌:“你可真是能耐,从老子的大营里逃出去,叫狼群咬伤老子马匹无数,你这小子是鬼变的?还是……”
秦涓眼眸一亮,突然沉声大喊道:“老子乃是天狼神托生成人,来凡事历七七四十九劫数!怎么样怕不怕?你们若不放了我小心我……嗷嗷嗷嗷唔。”
小狼崽子被三支毛笔堵住了嘴巴。
扩端王看着他,气极反笑:“你厉害你他娘的倒是继续给老子编!怎么不说了!?嗯?”
狼崽子被毛笔卡着……眼眶红红,说什么,舌头都动不了了。
“大王您消消气,他一个孩……”
“一个孩子能使计让我养的一帮僧人离开?一个孩子叫来一群狼咬死我百匹骏马?你觉得这是一个孩子做的事?”
扩端看向红着眼眶的秦涓:“告知本王是谁在教你做这些事,本王饶你一命,若是叫本王查出来了,你、你背后的人都得死。”
他冷厉的话传至秦涓耳中,秦涓豁然明白了扩端王查他,派人盯死了他的用意。
他们排除了曰曰,才会问出这句话,他们不怀疑曰曰又最会会怀疑谁呢……
或许他们会觉得他是博博怒故意留下的,如果是这样,他们应该杀了他的,不应该留着他。
秦涓这才知道,当别人留着你的命时,不一定是因为你对他们来说还有价值,他们不是把你当做棋子,而是在把你当做诱饵啊!
他真蠢,为什么不早点想办法逃!
他脸白若纸。
也是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
他会害了狐狐的!他真的可能会害了狐狐!
……
在斡端跟着他的人只有赵淮之!千万不要让这些人查到这一点!希望赵淮之藏的好一点!
只希望赵淮之不要来找他!更不要来凉州!
赵淮之他回宋国去,或者去找博博怒都可以,千万不要来管他!
扩端见他有话要说,取出了毛笔,扔掉了。
在脸色一阵惨白之后,秦涓笑了笑:“王爷,你想多了,我从来只是想活着,逃离你的大营也好,逃离平府也罢,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寻找一份生机,你的马不是我有意叫狼咬死它们的,这一点是个意外,至于那些僧人,我本意只想要让他们对佛法达成一个认识,这样就不会有争论了,没有想到会这样……所以,王爷不要杀我。”
他面上平静,袖中的手已颤抖的有些不能自已,他强忍着,这本就是他的心里话,听着让人动容。
扩端皱了皱眉,显然微有思虑。
朵奴齐沉默了须臾方道:“大王,此子所言合乎情理,再者……”他们没有查到这个孩子的背后除了大永王还有其他人……
纥颜·博博怒倒是很想除掉这个孩子。
他相信扩端王比他更清楚。
房里安静了一会儿,只听扩端王低沉的声音问道:“你和博博怒有仇?是什么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