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恰巧路过的河南商人听到了他们的抱怨,灵机一动,他跑去隔离处收集来了那些外邦人士剃掉的头发,将其清洗过虱之后,把头发缝到了帽子里,再将其卖给了番邦来客。
番人的头发本就不长,也不喜欢梳理起来,这样的帽子戴上之后和他们正常的形象完美贴合,看上去自然极了。这一产品一经推出立刻一炮打响,为了争夺货量不多的假发帽,他的第一批货物更是卖出了“天价”。
但麻烦的是,意识到这个市场巨大的不仅仅是河南商人,在他将手里的货卖光后想要再去捡头发,便发现那儿的头发早就被同行拿走了。
这种没多大技术含量的活他能做,别人当然能做。
被抄袭了创意的商人没有跳脚,他灵机一动,靠着这笔初始资金,派人去老家沿途买发。
他的老家在河南一个贫瘠的乡县,那儿耕地稀少,每年都是大灾小难不断,为了谋取生计,老家大部分的男丁都外出打工,留下的多是老弱妇孺。
因为贫穷,当他拿出一笔钱让人去买头发的时候,他们一定不会犹豫。
但他也很清楚老家人因为穷,吃不起好东西,头发的质量不会太好,但好在他的计划并不需要太好的发质。
他将那些头发收集来之后用蚕丝固定,做成了一个个发垫,然后他在应天府的一处僻静处开了一家店,卖起了这种专供男士的假发。
是的,这个商人十分想得通。
来到大明的番邦人才多少,这个饼子一人一口就分完了,要赚就赚全大明人的钱!
大明的男士在大部分场合多是戴着发冠,这种发冠多半也是由各种纺织品编织出的软冠,弹性和透气性都不错,因此头发多头发少十分明显,但只要在里头装个发垫,再用和发冠同色的丝线将其固定住……那么在外面看起来那发冠就是鼓鼓囊囊的,呼之欲出啊!
这通操作其实就和以前人常在发巾里塞布一个道理,但挡不住它的隐蔽性更高。从各个角度看过去那都没有下次,要是摘帽子的话只要不把内侧展示出来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大明男人用了都说好!
于是这种发垫火了,店铺开在没生意的隐蔽处也成了保护客人隐私的一个卖点,最重要的是,这种产品适应性广,不管是什么材质的发冠都能用,价格还很便宜。
而就在这时候,旁的商人们也发现了这个产品,想要再一次开启模仿模式。
但他们很快发现市场已经接受了河南商人的商品,而且这个狡猾的河南人在此前收购了大量的假发,货源足足的,他们现在再去抢占这个市场,一个是没材料,另一个是没有办法压到这么低的价格。
于是,大商人看不起这点利润,小商人拼不起资金链,这个行业竟是被他成功吃下。
可以说,如今大明男人帽子里的那些秘密已经被他一手掌控。而最妙的是,这个商人在发迹后不忘帮持老家,现在他家乡的乡民们劳作之余的一个很大收入便是帮忙编织头发。
“据下头呈报,他们村子现在的收成很不错,已经有三成劳动力回乡了,还有不少人闲时也帮着收购起了头发。”蹇瑢含笑道。
对于每个地方的官员来说,人口的流动也是他们很重要的政绩,因此这个得到大量人口回流的县城也被送到了朝廷,此前当地的基层管理还因此得到了表彰,一说起这个,木白也有了些印象。
毕竟在那么多被表扬的基层官员中,难得有一个躺赢的,他还是有些记忆的。没想到当时看到的一个文书竟然和面前他看到的场景联系了起来。还怪有趣。
就在他了解情况期间,方才那两个大庭广众下摘头发的外邦商人向着酒楼的方向走了过来。
木白眨了眨眼睛,灵机一动,叫来随侍的小吏吩咐了两句后,原本被封锁的二层打开了一条口子,两个外邦人士一无所觉得被引到了空旷的两楼,然后在木白他们隔壁桌坐了下来。
有屏风相隔,这两人只能隐隐绰绰看到木白等人的身影,他们也没有多做留意,在这个地点遇到别人聚会是很常见,被应天府的初夏太阳晒到快融化的两人只求赶紧坐下来歇息一下。
而等到灌下两杯竹蔗水稍稍缓口气之后,两人立刻开始了交谈,当然,用的是他们自己的语言,他们浑然不知隔壁包厢有一个青年冲着同伴们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因为近年递增的外交任务,加上能顺利回国的大使大多都得到了提拔,大明的年轻一代中有不少都会有意学习番邦语言,而恰巧,这两人母国语言并不在生僻的那一挂,于是木白和他的小伙伴们光明正大的开启了偷听模式。
然后他们得知了一个有些让人意外的消息。
棉花在大明……似乎有些卖不动了。
闻言,木白微微蹙眉,给他做翻译的蹇瑢见状低声道:“殿下,臣这便让人去拿前两旬的物价。”
木白用手指点了点桌案表示同意,室内原本暗处站着的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立刻在躬身后悄然离去。
而称呼的改变也预兆着这次休闲活动到此结束,大家正式进入了工作模式。
从洪武帝坐上皇位开始,他老人家就对民间的物价十分看重。
让老百姓吃得起饭、穿得起衣服、生得起病一直是他的理想,也是最终目标之一,但在管理物价上,洪武帝采用的是简单粗暴的控制经济,也就是——不允许涨价。
除了强制固定物价之外,洪武帝还规定了铜钱的购买力,也正因为他这样的政策,才让明初那些随用随印,没有保证金的纸币没有造成金融崩塌。
但在现在,这样强制性的政策显然不适用,国家的发展是动态的,当年百废俱兴,国家的重点放在战后重建上,第一要素是满足人民的存活需求,而到了如今,民众的需求已经开始从活下去转为活得好。
在这种情况下,不放松一部分物价的管控的话,反而会压制住生产力和生产欲望。只是,经济也不是说放就放的。
在将经济交还给市场之前,大明也是做了非常多的准备。
首先是户部下头新建起了一个物价监督部门,他们负责在全国各地游走,将各地当月物价收集起来并交给中央,同时,他们还承担着发现当地的物价低于或者高于阈值之时向中央报警的职责。
另一方面,大明存储了大量的粮食。
在明朝军队屯田制度还在高效发挥作用,基本可以自给自足的当今,大明朝廷最大的财政支出是给官员和勋贵们发放俸禄,而在现在,这部分支出只占据全国收入的三十分之一。
如今的大明皇室不是个挥霍的性子,当今和太子的后宫情况又都很简单,也没什么烧钱的爱好,可以说是财政状态健康到不能再健康。
所以在这种状态下,大明的粮食储备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巅峰,这样说吧,就算大明从南到北都发生了需要中央赈济的灾害,以如今的粮食储备,大明也能撑到下一波新粮收获。
这部分粮食储备就是用来稳定粮价的武器。
如果有哪个商人作死想要操控粮价的话,光是玩经济战,朝廷就能将他所有的流动资产都掏空。
——当然,如果真有那一日,木白才不会傻到和他玩经济战呢,作为国家最高的权利掌控者,他疯了才会去和商贾玩经融,还不如直接釜底抽薪,人先绑他个十天半个月,一切都消停了。
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后,大明的政府开始一点点松手,如今市场已经在最初的震荡后渐渐回落,趋于平稳。
只要没有□□,全国的价格基本在一个可以接受的差价区间内。
作为如今除了稻谷外的第一进口商品,也是衣食住行中排行最初的基本产品,棉花的售价一直都在朝廷的密切监控之中,为了尽可能的引入和鼓励引进棉花,大明在棉花上的税率降到一个可以说几乎没有的程度。
此举在此前也非常成功,如今几乎人人可买的棉布价格就是证明,但现在这些番邦说的卖不动……就不得不让人在意了。
随着隔壁谈话的深入,这群正在偷听的大明栋梁们的表情渐渐变得古怪,而在拿到小吏奔跑送回了物价清单后,众人更是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啊这……
在之前他们猜到了各种棉花卖不动的问题,甚至还在揣测是不是有商人故意搞事,但他们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啊……
大明的好邻居,在大明建国后第一批发出友好信号的亦力把里,在发现大明在大量收购棉花之后决心也来淘金。
而且亦力把里还不是自己干,他是拉动着邻居们一起上,形成集聚效应之后,借由距离优势,他们狠狠咬下了一大口如今棉花市场。
棉花体积庞大,但重量很轻,是最典型的泡货,在这个时代,泡货的运输上反倒是陆运更有优势。
加上当年洪武帝有感于这个第一批向大明释放友好的国家,曾经允诺双方来往货物永不加税,如此一来,来自亦力把里的棉花在市场竞争中充满了先决条件。
敏感的商人们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试水几次之后,双方一拍即合,于是,这条自西汉时建立、断于唐宋的陆上丝绸之路,在如今因明王朝对于棉花的需要,竟是不知何时悄然在民间开启。
而这次,大明竟是从原本最大的出口国,成为了最大的进口国,而不变的是,这条道路和过去的一千四百年一样,成为了重要的拉动沿途经济带的存在。
“亦力把里的棉花产量大,棉絮也更白,本地的布庄更喜欢这种棉。”蹇瑢说。
所以事情的真相就很清楚了,这还真就是市场的选择。
如今大明进口的棉花主要是产自后世的印度、越南等地的陆地棉,以及少量产自埃及的长绒棉,而亦力把里如今种植的虽然也是陆地棉,但因为地理环境更优越,其质量要高于印度和越南。
加上其产量大距离近,这意味着货源稳定,棉絮白意味着更容易染色,亦力把里和大明的关系也在参考项目之内,而且亦力把里是来抢占市场的,货物的质量把控也更严格,棉絮都经过了预处理,干干净净的,省了布庄不少事。
总之,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商人们都会在同等价位上选择亦力把里的棉花啊。
也是靠着这条道路,原本在战争中一度崩溃的西北方经济有了复苏的迹象,冲着这一点,官方也不能不支持啊。
但如果海运这边棉花卖不动的话,这些外来的商人肯定也要有意见,而且贸易无论顺差还是逆差太大的话都会引发风险,这一部分还是得稳一稳。
唔……
木白眼睛眨了眨,他扭头问:“我们的棉布是不是卖得不错?”
“是,尤其是金山布,那儿的棉布价格和织锦相差不离了。”
“那……”木白想了想,一弹指:“令工部改进织布纺纱之法,谁能想出更优的法子,赏百金。”
如何提高对棉花的需求?很简单,让制造工艺改进升级。只要工艺升级了,对于原材料的需求自然会提高。
毕竟勤劳的华夏人绝不会做出让机械空放之类的事,这个民族天然的忧患意识让他们热爱和欢迎每一次变革和进步。
“啊对了,让他们也想办法改进一下动力来源,看能不能使用脚踏式样的。”木白回忆了下自己在现代看到过的一些机械,补充了一句:“也可以试着发展下旁的领域,不用盯着纺纱,如果有什么能从手持式改成脚踏式的,都给赏。”
如此说的木白,没想到半年后,他会见到杀伤力极其巨大的成品。
毫不夸张的说,这个全新的发明改变了大明起码五十年的发展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