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七年十月二十日。
孩子已到了产时,未有动静,我心甚焦,夫人却是能吃能睡,昨日想要吃冰粉,拒之,半夜夫人悄然去了厨房。其身姿灵活走位精密,竟未惊动守灶之人,若非因未能寻到红糖,便要被其得逞。
母后责我不知体贴,竟让夫人亲自动手。
十日前,母后方怪我让夫人尽情嗦粉,呜呼。
十月二十二日
夫人的肚皮还是没有动静,母亲说许是因为我不让夫人嗦粉,让孩子觉得出生没滋没味,正在同他讲道理。
我与父亲皆觉歪理,但不敢说。
十月二十三日
母亲要接见命妇,便将父亲推来,父皇百忙之中来同那小子讲道理……私以为,若父皇所说当真,我儿怕是会被宠成昏君,心忧。
十月二十四日
令膳房做了冰粉,加够了葡萄干浇了红糖水,夫人因其太甜,怒而拒之。
……我早知非因冰粉之故。
十月二十五日
夫人听从医匠所言开始走步,拒人搀扶,健步如飞,我观之惊得冷汗澄澄,被夫人取笑了。
夫人因脚肿难着旧履便拿了我的,又嫌夹脚底硬怒而踢之,我趁其不备将其小心收起,此鞋是夫人此前耗费三月时间所做,不可乱放。
十月二十六日
夫人早起时吃了三碗粥,频频蹙眉,待到午间又叫了两碗面条加了臊子,全数吃下。
未几,言腹痛,丫鬟一时不知是因胎动还是因腹胀,索性两方太医都传唤了,太医把脉,大惊,言曰待产。
十月二十七日
胎儿过大,夫人挣扎四个时辰,终于诞下我儿。
天寒,幼儿不可见风,但父亲急于看长孙,便将其报到了侧殿,我悄然看了眼,这孩子……可真胖啊。
趁着父亲母亲都关心孩儿,我摸去产房,见了夫人,被夫人好一通训斥,若非夫人手足无力,怕是要挨打。
我知夫人为何动怒,一个时辰前,我令产婆保大,产婆当时已经拿上了助产杖,若非夫人暴怒将其折断,此时我那孩儿应已无声。
但关于此事,在下早已想好,亦是说服了父亲和母亲。
夫人想要为我生下皇长孙,我想要夫人长命百岁一生为伴,二者有冲突时,当以我为先。父母感情甚笃,自知我心,青山常在才能柴火不断。
我妻洒脱,揍人颇痛,此话留在心中,不可言说,切记切记。
十一月二十七日
我儿满月抓周,这孩子被养的太好,好重。
父亲为孩儿赐名雄英……我儿莫怪,为父与你奶奶都尽力了,原来你爷爷想要叫你英雄的,如今这般已是含蓄许多。
雄英也挺好的,雄,勇武也,英,英才卓跞,雄英二字乃大吉利之词,咳,只是略平铺直叙了点,多念几句也挺朗朗上口。
四月二十七日
雄英太胖,身上全是褶子,到了夏天一闷便出了痱子,没日没夜得挠,不过这孩子性格好,被包住手也不生气,只是看着着实可怜。
听闻南方有良医擅治痱,已派人去求药。
六月三十日
雄英长了三粒牙,开始叫人了,父亲总说雄英先叫的他,其实雄英先叫的是阿爸,算了,不同父亲计较。
(此处一狂放字迹批注:英儿先叫的分明是阿妈,算了,不同你计较。)
七月五日
父亲有意迁都,令我先一步探查……
此番一走,怕是要错过雄英走路和周岁,哎,小孩儿忘性大,回来时雄英可能要不记得我了。
先做一批注,致未来,若是归来时孩子不认识了不是孩子的错,万不能生气。
十一月十四日
雄英居然还记得爹,四月不见,雄英已会跑了,虽跑不了几步便开始打滚,但今日见着我,孩子一路跑来叫爹的样子,我一生难忘。
幼儿记忆力远不至此,定是夫人日日嘱咐之故,夫人有心,大恩不言谢。
(批注:知道就好)
十一月十六日
雄英长了三颗牙,许是牙痒爱啃东西,昨日惊见他竟是啃了父亲的玉圭,忙制止,父亲却道:“他还是个孩子”“你小时候也这样”“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令人疑惑。
在下记事早,确定不曾咬过父亲玉圭,最多就是啃过他的佩剑,因为太硬了还没啃下去。
玉圭沟通天地,父亲明日就要为冬祭斋戒,用沾着孙儿口水和牙印的玉圭与上天沟通,未免过于不雅。
我已将随身小绶换成布囊,英儿怎的不爱啃?
十一月十七日
父亲去斋戒了,英儿思念爷爷,哭的厉害,父亲与英儿感情竟如此之好……
略沮丧。
十一月十八日
父亲传出小筏,明年春祭由我主祭。
我觉此举不妥,拒之。
十九日
父亲听闻英儿思念他,派人过来想把英儿接去看看,被母亲拦下。
斋戒之处清冷孤僻,又是近神之处,怎可让孩儿靠近。
母亲,靠谱。
二十日
父亲斋戒,朝中之事均交由我,近日颇为繁忙,居于文华殿,不归东宫,暂放日记。
二十七日
突然惊觉,近日父亲未曾指点朝政,前去拜谒,却在静室听到了英儿的声音。
父亲说是英儿自己找过去的。
我儿天资再卓越也远不至于如此,遂请来母亲,接回英儿。英儿还不会说话,问了只会傻笑,孩子怎么跑了大半个应天府,从皇宫去到天坛之事,成了一未解之谜。
十二月二十八日
年节将近,虽未停朝,朝中之事渐少,父亲愈加空闲,常带着英儿乱跑,惹得十二弟很是眼红,我只能安慰君子抱孙不抱子,十二弟表示谅解。
哪知前几日抱英儿时恰被十二弟看见,小弟当即红了眼圈,哄了好久,允诺众多玩具方才哄好,头甚痛。
只能默念,长兄如父、长兄如父。
……
洪武十年六月一日
英儿快三周岁,愈加顽皮,在家能招猫逗狗,出门能九天揽月。
但这般顽皮,怎的没有瘦上分毫?
父亲说这是像他,他年少时虽灾祸不断,嚼用不稳,但吃了就胖,很对得起粮食。
父亲和母亲觉得孙儿胖好玩,我却只担心今年又生痱子,药方偏方都用了,年年都生,总不见好,哎。
洪武十年六月十六
三岁孩儿狗都嫌,英儿却很有动物缘。
今日他嫌屋内热,硬是要在园子里午睡,便给他张了帐子,睡到了下午竟引来了一只老猫。
那猫儿硬是挤到了小榻上,挨着英儿,偏生它毛长,热得英儿一边睡一遍蹬它,那老猫也不恼,被蹬了就歪着腰。
今日偷得半日闲,便作画一幅,留给我儿日后观。
十七日
那老猫缠上英儿了。
今日抓了只老鼠来喂英儿,孩子没被吓到,ru母见着英儿捏着只耗子吓哭了。
父亲说孩子天生不知恐惧,皆因外人反应影响,若大家都不怕,他自然也不会怕,故而让仆役莫要大惊小怪,让孩子自然发展,还说英儿像他,他小时候就是天不怕地不怕,英儿也必然如此。
十八日
英儿果真胆大,今日那老猫带来了只壁虎,英儿伸手就抓。
十九日
今日是麻雀
二十日
今日猫儿战功彪炳,抓了条菜花蛇,老猫似是奇怪英儿为何不吃它投喂,估摸着是以为英儿挑食不爱吃死物,所以这蛇还留了一口气,被放到床榻上时蛇尾还在动。
菜花蛇无毒,以缠绕捕食,那老猫把它折腾得遍体鳞伤,又踩着蛇首自是伤不到英儿。然想要带着英儿去玩水的夫人忽见此状大惊失色不听解释,在抓了宝剑将那还有一口气的菜花蛇斩杀便来追在下。
夫人不愧是开平王之女,抱着那小胖墩提着宝剑亦是健步如飞,呜呼,只是此事我甚无辜。
二十一日
夫人同母亲去告状了
母亲大怒,将父亲与我一通好骂,亲自写了育儿宝典令我背熟。
父亲觉得丢了脸面,三日没让人来接英儿去玩。
但英儿说,父亲有偷偷来寻他玩耍,还给他塞了糖果。
父亲……
二十四日
父亲带着英儿出城去放风筝,英儿玩得太疲惫,回来路上时将父皇身上尿湿了。父亲笑谈英儿这是在他这个皇帝身上画地图,有开疆扩土之意。
父皇自圆其说的本事,我甚佩服。
七月四日
今日,贵州那边传来了王先生的死讯,自先生四年前出使云南招降梁王,久未有消息传回便已有了准备,但未有准确消息,心中总是会存了几份侥幸。
如今贵州的人来说在云南当地打探消息,皆说先生已经殉国,算是应证了。
此后还有很多事要忙,要为先生写祭文立冢,还要去安抚师弟,要去见宋先生……
但此刻,我什么也不想干,只想呆在这儿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