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宣告了八月的来临,焦金流火遍地如焚的大地有所缓解,暑气一散蝉鸣也渐渐熄了。
今年中秋,恰是朝廷每逢三年的官员轮换之年。官员致仕,升迁外放都需在中秋前处置妥当。调任名单由内阁拟好,平宣帝亲自过目。不过这天早朝,太子和端王因空出的户部尚书一职人选,吵得不可开交。
原先的户部尚书已到了致仕的年纪,离任前,本也举荐了侍郎范选升任尚书一职,可惜半月前范选父亲亡故,需回乡丁忧三年,户部自然成了双方争抢的肥肉。
以前,众人虽有心揣度周元烨上位的可能性,但见他在朝中领着闲职似乎没什么上进心,不敢冒然押注。不过周元烨封王以后,势力已是今非昔比。
两月前,他纳都指挥使郑岐之女郑玉娘为侧妃。虽说都指挥使司隶属五军都督府,并听命于兵部,但却是除汴京外的地方最高军事管理机构。借郑岐之手,周元烨在兵权上渐渐有了势力,而楚建业在御史台多年,说话也有几分分量。
如今,太子和端王,谁成谁败还真不好说。
关于户部尚书一职二人各有举荐之人,早朝上平宣帝沉吟不语,倒是目光在太子周承安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下朝后,尚书一职的人选依旧未定。太子回到东宫,心腹便不住地劝说:“殿下,端王实力已不容小觑,如今御史台和兵部都有他的人,若户部再落入他之手,往后叫东宫属臣如何自处?”
周承安岂会不知户部的重要性,军费赋税土地都绕不开户部。周元烨有文武大臣做他的左膀右臂,若再有钱……
他蹙眉沉思时,心腹便道:“依下官之见,朝中还是缺少能为殿下说话的人,不若趁机拉拢平阳侯府?陆寻曾在京外署衙管过户籍赋税一事,况且平阳侯府人才辈出,落到实处的兵权更不用说。”
太子不是没想过这条路,但平阳侯府出了名的只忠君,哪是这么容易说动的。他做事总是犹豫*T不定,回想早朝上平宣帝看自己的那眼,不确定地问:“你说,父皇到底何意?难不成真想废了孤的太子之位?还是想看孤与端王斗个你死我活?”
他那心腹是前皇后戚氏一族的人,一听太子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和端王斗,急了:“殿下,端王步步紧逼,您难道要将名正言顺的太子之位拱手让人不成?依臣看,陛下不阻止端王勾结朝中势力,不就是想您和端王比试比试吗?”
太子一听,恍然大悟,“叔父,孤明白了。”他在殿中走来走去,最终下定决心:“为了大业,孤自会想办法游说陆寻,以及陆小侯爷。”
若有平阳侯府助力,他便无需再惧端王!
傍晚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不过片刻后天便放晴了。晚霞漫天,陆长舟下值后没像往常一样回府,而是来到常乐坊的一座宅院寻人。
他成亲后,花无痕不再方便出入内院,况且花无痕为养蛊虫院里少不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虫子,以前就连水蛇都养在听雪堂的荷花池中。
念及楚橙等妇孺害怕,花无痕便搬来这座宅院内。前些日子,听闻京郊有罕见的虫子出没他便去了,风餐露宿许久昨日才回来。
陆长舟入内,伸手便让花无痕诊治。早在听闻陆长舟重回朝堂时,花无痕便料到许是他的身体出了什么事。
一触到脉象,他眉头轻轻簇起,道:“奇怪!年初奄奄一息的金蝉蛊竟然又活了。”花无痕双目瞪着陆长舟,“你那冲喜娘子……到底使了什么法子?”
陆长舟收了手,说:“怪不得,近来吐血次数减少,只觉浑身气血通畅,好像无事人一般,唯有月末才难受几分。”
金蝉蛊虫刚入体内时,效果显著,甚至让陆长舟感觉好像不曾受伤一般。只是金蝉蛊寿命四年,越到后面效果越弱,年初已如强弩之末,现在又莫名其妙活了也是意想不到。
不光陆长舟,花无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深谙各种蛊虫,但也是第一次养成金蝉蛊,不敢说保证万无一失,况且当年用金蝉蛊延续陆长舟的命,也是无奈之举。
花无痕道:“若想活命,金蝉蛊不是长久之计。这次我出门,听几个江湖方士说,颍州有神医居于石壁洞窟,妙手回春有起死回生之术,不若将他寻来试一试。”
听闻颍州,陆长舟不禁眉心一跳。他想到什么,说:“派人去寻他,不过不必带回汴京,过些时候,我亲自去颍州一趟。”
又说了些别的,花无痕邀他下棋。陆长舟看一眼天色,已是不早了便婉拒起身。
花无痕哈哈一笑,“怎么,回去晚了你那冲喜娘子会怪罪不成?”
“自然不会。”陆长舟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道:“我该走了。”
花无痕和一众小厮送他出门,行过长廊时,见一个丫鬟端着衣物匆匆往后院去。陆长舟无意看到,那是一身女子的衣*T物。
这么多年,倒没见花无痕身边有女子,除了他那个会易容的女徒弟。
陆长舟随口问:“你府上有女子?”
花无痕一听,噎住了,讪讪一会,才嗯了声,“你也认识。”
“是谁?”
花无痕道:“你那冲喜娘子的表姐,好像叫尤什么……”话未说完,见陆长舟脚步顿住,略带薄怒地望向自己,赶忙撇清关系:“你莫多想,是那姑娘自己胡闹,非闹着要找什么人寻仇,在京郊摔下山去被我捡到带回来。”
楚橙的舅舅和表姐,早在一个月前就启程离开汴京了。不肖多想,陆长舟便猜到了答案,应是尤莹秋退婚后咽不下气,又瞒着尤烈回来寻严承了,只是在京郊遇险被花无痕带了回来。
“我可什么都没做,人醒了便要赶她走,是她自己不愿意,说要我教她养虫子报仇。”
陆长舟本不欲管尤莹秋的事,但她是楚橙的表姐,一个女子住在男子家中不合适。便嘱咐此事不要宣扬,明日叫楚橙来接走尤莹秋。
从常乐坊出来,夕阳已残,陆长舟策马一路回平阳侯府。到了府门前,他将马鞭递给小厮,就见临阳递过来一封拜帖,一看署名竟来自东宫。
他没有在意,随意往袖中一收便进门了。
方才在常乐坊,陆长舟对花无痕说,即便自己回府晚了楚橙亦不会怪罪。这是实话。近来他的小妻子可真是太忙了,忙碌程度简直令他这个朝廷命官自愧不如。
每每回房,楚橙不是还在高氏院中,就是埋头核对各种账目,对他爱理不理的,心情好了才舍得分一点眼神在他身上。
实在看她太忙,陆长舟就让钟竹带了几个熟悉府中事务的人从旁协助。当时楚橙高兴地亲他一口,这些天就没再理他了。算起来,二人已是许久不曾亲近。
陆长舟一路疾行,盼着今晚他的小妻子事情能少些,路过兰亭水榭时,恰好碰见四弟妹吴清嫣,她正由几个仆妇跟着在园中散步。
既是碰见了,两拨人相互见礼。陆长舟颔首便打算走了,不想这时,吴清嫣身侧的一个女子忽然走路不稳,倾身朝他倒来。
事情发生的太快,几乎就在眨眼之间。陆长舟负手闪身一避,人虽避开了但衣襟不可避免地被那女子蹭到,一阵刺鼻的香味随之拂过。
似乎没想到他会直愣愣避开,那女子失去依仗便歪身栽倒在一旁。只听哎呀一声,吴清嫣等人忙去搀扶。
吴清嫣怀孕不方便,站在一旁焦急道:“赵姑娘你没事吧?”
赵元湘抬头,捏着脚眸中闪过泪光,“无事无事。”她试了几次才站起来,不过腿虚虚踮着应是伤到了,她娇娇似莺啼:“是我不好,冲撞陆表哥了。”
说罢,抬起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望去。赵元湘今日特意打扮过,一身海棠色的留仙裙,两耳坠八宝玉环,朱唇皓齿,羞涩地半低着头。
陆长舟看一眼,*T见此人陌生,忍着那股刺鼻的脂粉味,道:“这是谁?”
闻言,吴清嫣和赵元湘都呆住了。赵元湘在侯府这么多年,陆长舟不可能没见过,他这么问是何意?
虽然惊讶,但吴清嫣反应过来,还是笑道:“三哥,你忘记啦,这是婶婶的侄女赵姑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