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不要再挣扎了。”寸心的声音细如蚊蚋，殷殷望着杨戬，“签了它，我就不会再折磨你了。”
这是杨戬一生中最艰难的签名，他握着笔管的手指根根泛白，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将那笔直接扔出场外。
直到寸心离去之后许久，会场里仍旧沉默如初，没有人敢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就触怒喷发中的火山。
李靖看了看置若罔闻的王婉妗，心知她不可能出来替自己收拾局面，暗暗叹了一声，刚要开口，只见杨戬猛地转过身来，眼中似有火光闪耀，暴怒着指向坐在角落里的弱水：“你，站出来告诉大家，李靖在雅加达都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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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暗夜中缓缓前行，杨戬微合双目，一路都靠在椅背上养神，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并未发生。弱水轻轻将车停在车库门口，下车绕过来将门打开，赔笑道：“杨总，到了。”
杨戬豁然开目，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户，想要说什么，却只是接过弱水手里的钥匙，示意她离去。
弱水怔住。她原以为杨戬必定还要问她如何回去，却不想那人竟像是没有注意到她一般，径自进了家门。她在门口呆立了片刻，终于还是打开手机，替自己叫了一辆计程车。
楼下的客厅里空无一人，杨戬打开灯，徒劳的扫视着寂静的屋子。他疲惫的神经一触即溃，迫切的想要找一个人倾诉，可那人却已经不在原地，满腔郁郁登时化为无边巨浪，咆哮着将杨戬吞没。
“你回来了？”
寸心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楼梯口，隔着凉薄的空气与他对望，杨戬的惊喜在对上她的双眸那一刻烟消云散——此刻的寸心看上去仿佛一朵枯萎的花儿，通身只余最后的一点气力，支撑着她不肯倒下。
“你不舒服么？”杨戬几步跑上去，试图握住她的手臂，却被寸心轻轻躲开。
“事情办妥了？”
杨戬有点失望，但寸心既然还在家中，他便不似方才那般凄惶，颔首道：“董事会决定李靖即刻离职，由我接任。”
“真的？”
“真的。”杨戬颔首。他原以为这场战斗没那么容易结束，却不想寸心意外出现，活生生替他撕开了一道口子，董事会甚至都没有提出什么无法回避的问题，就轻松接受了弱水代表杨戬发出的指控……然而他最想说的却不是这件事。
“那张照片是哪里来的？”
“老朱翻出来给我的，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拿得到这份离婚协议？”寸心吁了一口气，面上压抑的神情却丝毫不见轻松，“既然你难关已过，那我就可以放心走了。”
“走？”杨戬诧异道，“去哪儿？”
“我们已经不是夫妻，我也就没有理由再住在这里了。”
“其实只要协议不寄回美国，就还不算生效，我们……”
“你不明白，我是真的想要离婚。”寸心抬起头，定定望着他，努力忍住几乎快要炸裂的头痛，“你走之后，我想了很多很多——你跟我，一开始就不应该重新回到一起，现在不过是各自回到自己的原点而已。”
“为什么？我不……我们明明之前还在计划出去旅行，我以为这只是你的权宜之计，我……”
寸心看着语无伦次的杨戬，忽然有种冲动想要迅速逃离这个现场。她的嘴唇干裂，胃部针扎一般疼痛，眼中并无半点泪水，却模糊得无法聚焦——小玉说得对，这药物的副作用简直令人无法忍受，她恨不得马上抽身，却又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面对着什么。
“你说得对，一切多说无益。”寸心深呼吸，像个溺水的人一样，为紧缩的肺部争取多一点空气，“让我走吧，杨戬。”
这可怕的焦虑症已经不是药物能够控制的了，小玉几次推荐寸心去见更有经验的苏医师，都被她回绝了——寸心不能让杨戬知道自己的状况，更不能告诉他这症状是因她无法生育而起，杨戬所处的环境已经足够险恶，而寸心的存在，根本已经是个无法负担的累赘。
“你不是累赘！”小玉的声音莫名在脑海中响起，“你只是不能生育而已，这并不能削弱你们的感情。”
“你不会懂的。”寸心在心里答道，“我给不了他最想要的生活，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对此毫无负疚，只要看到他，就会想起我的无能和无力，我帮不到他，他也不要我帮他，很多时候，我甚至忍不住要大声尖叫……”
“也许，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会有帮助。”寸心凭空想象出来的那个小玉浅浅笑着，“既然他是你焦虑的根源，那么只要离开他，你就能不药而愈。”
能么？寸心摇头，她不知道小玉的判断是否正确，但显然每次同杨戬的相处，都正在变得令人如坐针毡。
“寸心？”杨戬轻声唤道，“是什么人通知你这件事的？”
没有人回答。寸心的额上全是冷汗，双手环抱肩膀，正无法抑制的颤抖。
“你这是……”
杨戬再次抬手去碰触，却被寸心毫不留情的甩开。她像是躲避洪水猛兽一般，惊恐的逃到楼下，用尽全身的力气打开大门，正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幸运，只得过轻微的抑郁症，并且在一年后治好。虽然还会时不时的想要去吃药，但已经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抑郁症是什么？它并不神秘，它只是很简单的让你对一切事物毫无兴趣。你的眼睛会觉得麻木，心已经干枯，可眼泪却不停的流出来，仿佛自来水被人踢断了闸门。你感到痛苦吗？并不。这是一种让你无法去爱去笑去喜欢，甚至连最深切的悲哀都感受不到的疾病，像踏进泥潭的人，连挣扎都挣扎不了，只能默默随着它，沉下去。
很可怕么？不，随之而来的焦虑症更可怕，它会引起更严重的生理疾病，神经崩溃的濒死感非常恐怖，会让人丧失理智，甚至伤害别人。我有一个朋友，至今时时饱受困扰。情绪病的问题，在于人们并不总能正视自己是在生病这个事实，甚至连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而这种情绪即使治好，也会在今后的余生中像一个幽灵那样，时不时跳出来作怪。
希望所有的人，一辈子也不要遇见这个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