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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轻之雪(1 / 4)

我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记事了。

那里是一个充满温水的小房间,周围都是柔软湿热的壁垒,黑漆漆的,偶尔透进来一点弱弱的光。照得浸泡着我的液体澄澈清亮。微苦,似乎感染了母亲每日喝下的药汁的味道。

房间上方悬着母亲闷雷似的心跳。我整日就陪伴着这样的心跳声入睡。

我是一个拥有大人头脑和胎儿身体的孩子。

母亲的记忆对我来说就像一本沉重的书,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把这本人生的书看遍了。

我知道我的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父亲的名字是“津岛源右门卫”,母亲是“松木夕子”,而我是母亲的第十一个孩子。在“津岛雪”之前,还有六个哥哥、四个姐姐来过这个房间。最小的哥哥只比我大两岁。

所以我始终认为,母亲终日缠绵病榻,很可能是生育了太多子女的缘故。

因为我每天都在长大。

囚困住我的房间也跟着疯狂扩建,体积从梨子被撑成了西瓜。我逐渐感觉拥挤,偶尔活动手脚都会挤压到母亲已经躲藏到角落里的内脏。

每当这时,我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我的成长带给母亲的痛苦。

那些苦涩的、黏稠得令人难以下咽的药汁被母亲一碗碗喝下,以保证她虚弱的身体能坚持到平安生产那天。

父亲不缺儿女,母亲依然要举行妻子的义务,为了维持丈夫的爱而不断生育,她对孩子的爱已经消磨在了生育带来的病痛里。

每个人都有爱和不爱的权利,母亲当然可以选择不爱自己的孩子。

我也知道我出生后会经历什么。

要变得优雅大气,要学会温柔贤淑,还要顺从男子,就像母亲一样——未出嫁顺从父亲,出嫁了顺从丈夫,如果丈夫去世就顺从儿子。

母亲的记忆构成了我对外面世界的基础认知,与童年短暂的幸福相比,母亲此后的人生那漫长的痛苦更令我畏惧。

礼仪老师的藤条打在胳膊上很疼。十二单穿在身上很重。控制木屐走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大小很难。垂至脚踝的长发打理起来很麻烦。初夜并不美好,令人恐惧的陌生男人压上来,十六岁少女未成熟的身体仿佛被劈成两半,下/面流出的血很吓人,像是内脏被捣烂了……

我不想出生。

我不要体验那些痛苦。

我握住了连接着我和母体的那根脐带,认真地思考着是拉断它比较好,还是用它缠绕住自己的脖子比较好。

这时,我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触碰母亲的肚子。

是父亲吗?

他来看望怀孕的母亲的次数少得可怜,但母亲每次都很开心。

我松开脐带,隔着一层柔软的滞碍,回应了他。

对方却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似的,一下子收回了手,仓皇失措。

母亲的身体轻轻地颤抖,似乎是在笑。

身处的房间遽然收缩,仿佛在沉沉地往下坠,我意识到自己要提前三个月出生了。

外界一阵兵荒马乱。

分娩的疼痛令人难以想象,母亲的盆骨和腰胯都被我撑开了,骨头缝也被拉扯得咔咔作响。

她是一个很有生产经验的母亲,但十五年生育了十个子女并没有让她对疼痛麻木,反而累积了她的痛苦,直至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女子娇小的身躯,无端生出几分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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