脐带被剪短的那一刻,我与母亲的连接也断了。
最先感受的,是母亲的如释重负,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能是我随时会夭折的模样吓到了母亲,她疲惫地挥手,让ru娘把我抱走了。
……
我从出生起就不是一个健康的孩子。
继承了母亲姣好容貌的同时,也继承了那过分孱弱的身体。虚弱到无法抚养子女的母亲便把我送去了姑母身边代为照顾。
我并未对此抱怨,因为我知道,我带给母亲的更多的是痛苦。
在姑母这里,我见到了同样由姑母照顾的津岛修治,他是我的第六个哥哥,也是无意间导致我出生的人。难得由姑母抱回家见母亲一面,就不小心引发了母亲早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修治哥哥好像对我有点害怕,三岁大的小孩子,每次和姑母的四个女儿一起来看我都小心翼翼的。
姑母是个温柔沉稳的女人,时常抱着我给哥哥和姐姐们讲各种各样有趣的故事。表姐们和修治哥哥差不多大,对我而言,她们就像我真正的母亲和姐姐。
姑母经常夸奖我是她带过的最乖巧的小孩。这是当然,我的头脑和大人是一样的,只是孱弱的身体跟不上大脑的发育,所以一天到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生病、吃药和睡梦中度过。
修治哥哥很依赖我,有时候他以为我睡着了,会偷偷来婴儿房探我的鼻息。
我知道他是害怕我在睡梦中死去。
平时修治哥哥也是除了姑母抱我最多的那个——但他总喜欢戳我的脸。不疼。就是有点烦人。每次我皱着眉不爽地看他,他就玩得更起劲了,在我练习翻身的时候,还总喜欢把我翻回来,看着我像乌龟一样四脚朝天翻不回去。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我满一周岁,觉得自己应该开口说话的时候跟姑母告了状,才逃脱了哥哥的捉弄。
“哥哥欺负我!”成了我最常说的一句话。
每当这时,姑母就会惩罚修治哥哥负责给我喂饭,但我觉得这是对我的惩罚,因为他喂着喂着就喂到了自己嘴里,跟我几个月大的时候偷喝我的奶粉一样。
奇怪的是,每次修治哥哥捉弄我的时候都能准确避开无处不在的女佣们的眼睛。
我和哥哥有一样微卷的棕黑色头发,一样明亮的鸢色眼睛,可能也拥有一样的聪慧吧。只是我的聪慧来自母亲遗传给我的记忆,哥哥的聪慧来源于自身。
第二年,母亲又怀孕了,因此继续把我们寄养在姑母这里。
随着我们渐渐长大,姑母精力不济,多雇佣了一位保姆。她的名字是阿竹,不知道姓什么,还没有嫁人。
庭院里栽种的五六棵苹果树也长大了。
每到阴天,年纪还小不必时刻保持淑女形象的表姐们就会欢快地爬到树上去玩。姑母抱着我站在走廊下,大声让姐姐们小心点。由于身体虚弱,即使不是冬天或者秋天我也被阿竹裹得像个球,禁止到院子里去玩,怕吹了风着凉。
而修治哥哥虽然体弱,不过没有到我这种程度,下雨天能被姑母允许撑着伞和姐姐们一起到院子里欣赏那片被雨水打湿的菊花。
尽管我和哥哥都没到上学的年纪,但姑母已经安排阿竹先教我们读书识字,故而修治哥哥可以摇头晃脑地背诵《小仓百人一首》里的一首和歌获得姑母的夸奖,正所谓:
“欲采白菊朵,今朝初降霜。霜花不可辨,满眼正迷茫。”
他未必像拥有母亲记忆的我一样能理解这首和歌的含义,只要记得住就足以令长辈高兴了。
这是我和哥哥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这样的快乐持续到四岁,我和父亲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因为修治哥哥需要去上小学,姑母送我们回了津岛家。在此之前,父亲给我印象都来自于母亲的记忆——山一样巍峨,野兽一样可怕。
最小的弟弟也有一岁半了,母亲依然卧病在床。她的月子病始终不见好。哥哥们有自己的事情做,姐姐们不是已经出嫁就是正在议婚定亲,最小的姐姐去女校上学不在家。我和修治哥哥就像是这个家的外人,在这里可有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