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再恼怒,这时候也没法找严青青的麻烦。她人在大牢之中,说几句话行,想要打人,看守会拦着。
林才德真心认为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帮不上忙,只会添乱。母亲和祖母就是格局太小,张招娣一个乡下妇人,何必与她计较?
现在倒好,简直因小失大。
在自家人面前,林才德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林老夫人看在眼中,心里也生出了怒气。
她就算是做错了,也轮不到孙子来指责。再说,现在如今最要紧的不是互相责备,而是解决事情。
“才德,稍后我让人备马车,跟你一起去罗城。亲自跟你岳父解释,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厌恶你。”
就算是姜举人因此恼怒,那也只能是私底下,而不是当着满城人的面和他们闹翻。
作为商户的林家想要让家中子弟入仕,就不能和举人交恶。
这么说吧,如果姜举人对外扬言自己女婿品性不好,那林才德这辈子都再无出头之日。兴许连乡试都不能参加。
林才德回来之前已经求过,好话说尽,都不能让岳父改变主意。说实话,他有点灰心。
如今祖母愿意亲自去求,无论事情成不成都得试一试,万一呢?
万一祖母能说服岳父,他便又有了希望。
林夫人满脸焦灼,她心底里不是没想过有今日,但却一直不敢深想。眼看侄女真的牵连了儿子,她顿时心虚,真的是连话都不敢说。
“母亲,我跟你一起去。”
林老夫人满心都是孙子的前程,没顾得上边上的儿媳,听到她开口,侧头看了过来。
看清面前的人后,她脸色沉冷:“你还有脸去?”
林夫人对上婆婆这样的目光,吓得往后退了一小步:“母亲,我也担忧才德……”
“你要是真的担忧,不该让你那个劳什子侄女靠近才德,为了娘家不顾自己儿子的前程,你……”老夫人气得手指颤抖:“看了你就烦,给老娘滚远一点。”
简直气得口不择言。
老夫人已经许多年没有发过这样的怒,林夫人有些被吓着了,她嗫嚅着解释:“我也不想的……”
“你给我住口。”老夫人怒斥:“你就想拉拔你娘家,那女人妖妖娆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像你这么把儿子往死里坑的娘,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回见,摊上你这么个儿媳,我们林家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呸!”
老夫人优雅了一辈子,这些大概是她这辈子说的最难听的话。
林夫人吓得不敢反驳,只低低道歉。
吵架并不能解决摆在面前的这些事,林老夫人发泄过后,怒气稍减,开始吩咐人准备去拜访姜举人的礼物。
临行时,林夫人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从头到尾,林才德都没有和母亲说话。
很明显,他心底里已经怨上了母亲。
林夫人这辈子最在乎的人就是儿子,所作所为也都在为儿子打算,看到儿子对自己这样的态度,她心头堵得慌,上了马车后,眼泪再也忍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地往下落。
边上的老夫人正闭目养神,已经开始设想姜举人会有的各种反应,也在思量着各种应对。听到她的哭声,顿觉满心烦躁:“你还有脸哭?”
这一下,林夫人连哭都不敢哭了。
老夫人开了话头,再不忍耐自己的脾气:“你说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侄女能有儿子重要吗?要是才德因为此事而断送了前程,十年寒窗苦读就得这个结果,你后不后悔?”
林夫人忙不迭点头。
到了此刻,她是真的后悔了。
当年她想撮合侄女和儿子时,也是想和以后的儿媳拉近关系。再没有人能比侄女对她更亲近,再说,那时候儿子的婚事还没定下,这怎么能怪她?
至于让侄女留下孩子……她也是想给儿子多留一条退路。反正林家又不缺银子,不怕多养孩子。
她后来也劝得侄女甘心嫁人,本想着以后暗地里多拉拔一下那个孩子,也算全了这段祖孙缘分,要是不能相认,就这么过一辈子也不错。但是,谁知道侄女的命会那么苦,嫁了人之后没多久就守了寡?
侄女无处可去,加上林府又没有人怀疑他们母子的身份,她才把人留了下来。
也是因为姜氏常年把两个孩子带在身边,不让她这个祖母亲近,两个孩子对她很是生疏。林夫人又常年见不到儿子,把周华留在身边,也能慰藉一二。
种种缘由之下,事情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婆媳两人赶到罗城,姜举人压根就不愿意见,两人想了许多法子,还发言者请人帮着说和,都无功而返。
用老夫人的话说,姜举人当真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姜氏自己也跑去求情,可姜举人就是不肯原谅,被女儿吵得烦了,直接就让人把她撵了出来。
无奈,姜氏只能先回去。
回到自家院子,刚一进门就看到了院子里焦灼的婆媳俩,尤其是在看到婆婆时,方才在娘家所受到的委屈而生出的愤怒再不掩饰,冷笑了一声,转身就往自己的屋子走。
林夫人看出来了儿媳的不悦,但如今有求于人,加上她当有儿子前程,不敢也顾不上跟儿媳争执。急忙上前,勉强扯出一抹笑:“你爹怎么说的?”
“我爹生平最恨被人欺骗。”姜氏冷笑着道:“林才德偷偷和人珠胎暗结又跑来承诺对我一心一意这件事,我爹动了真怒。我今日回去,连门都不得进,别说求情了,我爹连见都不肯再见我。母亲,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吗?”
林夫人张了张口,解释:“我也不想。”
姜氏咬牙切齿:“遇上你们这样满口谎言的人家,我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几个姐妹里,就你们最差劲……”
在姜家,银子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会读书才得人尊重。
林才德如今这样,会让她在一众姐妹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林家婆媳面色都不太好,看着姜氏进门,林老夫人怒火冲天:“你那个侄女呢?”
上一回周氏母子在郊外被姜氏抓个正着后,林夫人不敢再耍手段,真的把人给送到了辖下的小县城里。
“送走了!”
老夫人对此并不满意,咬牙切齿道:“她害我孙子一生。现在是离得远,否则,我绝不会放过她!”
她转悠了几圈,只觉得心里越来越烦。她不好过,便想让别人也难受:“姜家对那个孩子反应这么大。你趁早给我歇了让他认祖归宗的心思,最好是让你侄女嫁人。”
往后一生,母子俩都再不要出现在林家人面前。
*
婆媳两人在罗城住了几天,各种办法想尽,最后还是无功而返。
这个时候,严青青罪名下来。
身为继室,谋害原配嫡子,该从重则罚。好在孩子无恙,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严青青最后被送去了千里之外的边境服劳役。
就她那个小身板,不一定能熬得到地方。
值得一提的是,严青青在入狱两天后,突然就见了红,她吓得不轻,急忙请看守帮忙找大夫。
大牢中的犯人不能看大夫。不过,看守见她是有孕之人,到底起了恻隐之心,还是悄悄请了一位大夫前来。
等到大夫来时,严青青身下已经积了大片血迹,孩子彻底保不住了。
她离开时,秦秋婉还亲自去送了。
此时的严青青脑子也有点不正常,眼神里带着癫狂:“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吗?”
她恶狠狠道:“我落到如今地步,都是被你害的。我不会放过你。”
秦秋婉摇摇头:“本来我还想给你点银子,让你路上好受点,既然你这么想我,那我还是别操这个心。你一路保重。”
严青青:“……”
她出事之后,娘家那边已经彻底不管她。总之,从她入狱到现在,一个娘家人都没见着。
这时候还不见人影,她心寒之余,心底里也明白,想让娘家接济,那就是白日做梦。
得知自己会被流放,她就已经打听过,想要在路上过得好,就得兜里有银子。如今唯一能拿到银子的地方,大概只有张招娣这里。
电光火石间,严青青立刻收敛起了脸上的愤怒和怨恨,急切地上前一步:“姐姐,妹妹不会说话,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你不会说话,但你会做人啊!”秦秋婉本来就没想给她银子,见她服软,冷笑道:“你冲我儿子下手的时候,可有想过有今日?”
严青青听到这话,心底里彻底明白,张招娣跑这一趟就是为了涮她玩。
她正想骂几句,边上押送犯人的官兵已经在催促。严青青心里有事,反应没那么快,还没动弹身上就挨了一下。
一鞭子下去衣衫破损,皮开肉绽。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官兵作势又要打:“给我住口。”
严青青立刻咬紧了唇瓣,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再也不敢吭声了。
看着她跌跌撞撞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官道上,秦秋婉才转身回城。
林才德如愿参加了当年的乡试,但他的答的题却被特意抽出。
是因为姜举人大义灭亲,主动上报说自己女婿品性不够,不能做举人。
如果是别的人前去告状,衙门或许会考虑一二。但这是林才德的岳父……他自己亲近的长辈都觉得他不好,可见这人不会做人。
大人把他的答卷拿出来,不参与评选。
也就是说,无论林才德有多会做文章,也没了做官的机会。
等到放榜,他发现自己榜上无名,找人一打听,才得知这样的真相,回去后立刻和姜氏大吵一架。
他这些年来,为了自己的前程着想,对待妻子时,小意温柔,从来都不会冷脸。本以为委曲求全之后,自己能得身为举人的岳父出手相助。结果……姜举人是帮着把他的答卷按下来。
什么仇什么怨?
姜氏也觉得自己委屈,她也帮着求情了啊,可是父亲不肯原谅,她又有什么法子?
林才德如此怪她,本就没道理嘛。
又不是她让他在成亲之前和女人暗通款曲还珠胎暗结的,他怪天怪地,也怪不到她头上来呀。
夫妻俩都觉得自己委屈,愈发吵得厉害。
姜氏冲动之下,脱口说出想要和离的话。
其实也就是一句气话,她知道自己父亲的迂腐,知道父亲爱惜羽毛。她要是和离,父亲一定会拦着。如果拦不住,定然会把她扫地出门!
林才德听到他要离开,顿时满心怨恨:“你把我害成这样,如今想抽身就走,门都没有!”
姜氏看他怒目圆瞪,心下也不是滋味。
她有没有真心想离开,如果林才德放低身段认错,再说几句软话,她肯定也见好就收。
可林才德不仅没有放软语气,还责备她害了他!
“你这些年来读的书,有多少是我从娘家拿过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姜氏恨恨道:“你能考中秀才,我爹也指点了你不少。如今回过头来,你竟然怪我害你。”说到这里,她气得眼圈通红:“应该是你害我才对!”
要不是林才德,她搞不好已经是官家夫人了。
林才德恼怒之下,有些口不择言:“我哪害你了,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何你还不知足?”
夫妻之间吵架,但凡有一个人先软下来,那自然吵不下去,两人针锋相对,只会越吵越凶。
姜氏看着面前面色狰狞的男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和自己同床共枕了许多年的夫君。气愤之下,她又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夫妻俩不欢而散。
不过,日子还得往前过,两人看到孩子的份上,勉强和好。
只是在已经说出去的狠话,已经伤了的感情,没那么容易弥补。在林才德一次次找岳父求情无果后,对待妻子也越来越不耐烦。
不能参加乡试,留在罗城没有丝毫好处,还会被人笑话。林才德无奈之下,只得回到府城。
这些日子在罗城里,他想尽了办法,受够了冷眼,心灰意冷之下才决定回到府城做一个闲散的富家翁。
可回来之后,他才猛然发现,家里的生意早已经给了一个半大孩子。
自己那个从乡下回来什么都不会做的便宜大哥,成了最大的赢家。
这林家的所有东西,他不要了才轮得到别人。什么时候变成了别人从他手中抢?
林才德试图收回那份契书,结果发现契书已经在衙门备案,根本就取不回来。
入仕之路不通,让他就这么把偌大的家业拱手送人,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契书已经送到衙门,基本没有更改的可能。
办法总比困难多,林才德很快就有了主意。
这一日,秦秋婉正在铺子里算账,管事飞快进来:“东家,林家有动静。”
看到管事一脸急切,秦秋婉好奇问:“出了何事?”
管事急忙道:“林二爷跑去衙门报官,说要收回写给咱们家公子的那份契书。”
秦秋婉一脸诧异:“这东西已经由衙门备案,收不回了啊!”
管事压低声音:“林二爷口口声声说,小公子的爹不是林家血脉。”
如果此事为真,那林家的家业确实不可能交到林开源一个外人手中。
事关重大,秦秋婉丝毫都没耽搁,立刻找马车,把自己送去了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