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躺在我下面,我会硬。”任延轻描淡写地说。
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一件会令安问的世界爆炸的事。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得任延的脸撇向一侧。他眸色一深,用舌尖抵了抵微破的唇角,一股轻微的刺痛像针扎,舌尖舔到淡淡的血腥味。
安问不敢置信地站着,如被人骤然扔进了冰冷的深色湖泊中,他不仅不能呼吸,湖水灌入他的耳朵,令他的鼓膜和太阳穴都嗡嗡鼓噪着,一切都飞速远去,他的世界浸透了空白的、茫然的噪音。
安问的嘴唇张了张,是“混蛋”两个字。
任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变态,被安问打了,他不觉得折辱,被安问无声地骂了,也不想为自己申辩,心里甚至微微觉得遗憾,遗憾安问不能出声,否则“混蛋”两个字骂出声,该怎么好听勾人?恨不得他多骂两句。
“好好的,打我干什么?”任延拿手背蹭了蹭唇角,果然有血丝,说出口的语气却是如此混不吝。
安问羞得发抖,不知道他哪来的坦然和脸面。他连打手语都觉得羞耻:“你耍流氓。”
说了句毫无杀伤力的话。
“这不是没有吗?”任延短暂地笑了一声:“怕当众对你耍流氓,所以干脆就没有做,怎么还打我?”
真是强词夺理!安问瞪大了眼,手语慌乱磕绊:“你、你的意思是,难道还要我谢谢你?”
身体的反应却控制不了,他的目光条件反射地往任延的部位看去,又猛地闭上眼睛。
任延将他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笑了一声,声音低了下来:“怎么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还好意思问!安问涨红了脸,又想揍他,这次却不容易得逞,反而被任延扣住了纤细的手腕,禁锢住了,沉声带着哄:“别闹。”
安问蹙着眉,在敞着拉链的书包里找凶器,盼盼法式小面包一颗接一颗扔进任延怀里,焦黄的香蕉也被掷进任延怀里,还有什么?棉花糖劈头盖脸地砸,带着香甜的味道。
任延被他的暴力行径砸得止不住地笑,一边躲,一边却不松手,笑得肩膀都发抖。
再没有趁手的凶器了,安问落了下风,终于被任延将两手都扣住:“出好气了?”他挑眉,玩世不恭。
安问摇头,嫉恶如仇似的瞪着他。幸而他没有真正的仇人,否则瞪得这样子可爱,恐怕无济于事。
“那等我说完,回去再发脾气好不好?”
任延问着,两只手的大拇指温柔但强硬地顶开安问紧攥的拳,捏着、揉着他的手心。
他一时没回答,任延威胁:“不点头的话,就不放手,你想骂也骂不了我了,嗯?”
安问在他昂贵的球鞋上踩了一脚,将手用力抽了出来。
任延又笑,两手抹了下脸,继而将十指插入黑发中,看着AJ上被安问留下的黑乎乎的泥印子:“对不起,其实还没做好准备跟你说的,……我喜欢男的。”
他又撒谎。
他根本不喜欢男的,或者说,还没发现自己喜欢男的。收到的情书和约炮私信都被无视,不是没有好看的男生对他表白,也有像安问这么乖的,打球时给他递水,手指不小心擦到一下都会脸红,但任延的眼神从来都平静淡漠,居高临下时,恍如深潭般没有波澜。
安问懵了,刷地一下抬头:“你不是恐同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恐同了?”
“你……校表白墙经常有男的跟你表白,你很厌恶。”
任延好笑地蹙了下眉:“什么?我没关注过表白墙,第一次用小号关注也是因为你。”
“那……你不喜欢我碰到你,说我没有边界感,洗完澡不给我看,第一次睡醒我们抱着,你吓到滚下床。”
“嗯……”任延回忆着,释然地笑了一下。
确实。原来他从那么早就不自觉地对他有感觉了。因为对他有感觉,才会因为他与人相处时那一份不设防的无边界感而恼火、而烦躁、而紧张,潜意识里抗拒的是,“如果他对别人也这样,怎么办?”
会不爽,会嫉妒,会想要将他藏起来,保护好。
如果他够黑暗,心里有一头野兽自幽暗密林中踏出,这头野兽会想要将安问束之阁楼,会妄图给他扣上贞操锁蒙上面纱,将他高高地关在高塔之上,只有他能造访,能触碰。
任延仰起头看着安问,目光平静但锐利:“因为你让我紧张。”
“为什么?”
任延无奈地看着他。
安问懵懵地,光束穿过林间,投射在他脸上,将他的天真照得如此澄澈透明。
但是再圣洁的人,也随即渐渐地明白过来。越明白一分,脸上就越是红上一分,就越是口干舌燥一分。
任延仰着脖子,喉结突出,咽动时微微滚动,图穷匕见:“你太好看,是我喜欢的类型。”
安问:“!”
别说了!!!
“换卓望道就不会,就算在他身上做两百个俯卧撑,就算洗澡时他过来给我搓背,我也都不会硬。”任延稍稍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心里不由得一阵恶寒。……嗯,有点恶心,承受不了。
已经坦白到这个地步,任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安问的神情。
他只能慢慢来,先坦白自己喜欢男的,看他的反应,再一步步往下走。如果安问会被吓到、抗拒,就一步步帮他脱敏,如果还是接受不了,任延想,那就算了……个屁。继续脱敏。
“你讨厌吗?”他冷静地问。
安问先点了下头,又迟疑着,摇了摇头。
“不知道?”
安问点点头,手语重复:“不知道。”
“觉得我是变态吗?”
安问这次用力点头,神情委屈赌气愤怒兼而有之。
竟敢对着我硬,你不变态谁变态?
任延哼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问:“那……你会不理我这个变态吗?”
这个问题难倒了安问。
人会本能地远离危险,但如果危险本身就充满了令人不自觉靠近的魅力呢?
他心里的那只小白猫又开始翻肚皮了。想被任延抚摸。
安问用力抿着唇,抿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做激烈的斗争。
只是他越慢回答一分,任延的心就越是沉一分。
末了,安问脸热着,问了一个特别自恋的问题:“那你的意思,……你喜欢我吗?”
认真地看着任延,仿佛只要任延说一个“喜欢”,他就要在这个林子里把他shā • rén灭口毁尸灭迹。
任延将他眼神里那头跃跃欲试的小兽看得清楚,失笑了一声,唇角仍上翘着,却狼狈地半垂下脸:“没有吧。”
啊?
安问一下子不自恋了,怒气冲冲地问:“没有那你硬什么硬?”
“很正常,你让卓望道对一个漂亮女生这样,他也会有反应,这是身体本能,我控制不了。”
安全。
安问有了判断,一屁股坐回枯树干上,两手搭着膝盖,不知道是泄气还是松口气地比划着:“你吓死我了。”
任延勾着唇,看着他眉心从微蹙到舒展:“你怕我喜欢你?”
“要是你喜欢我,我们就不能当朋友了。”安问两手托住下巴,扭头去看任延。
任延竟然喜欢男的。他自己就已经是男生里最好看最英俊最有荷尔蒙的了,竟然还要喜欢男的,还有什么男的值得他喜欢吗?
纤长的手指缓而严肃地叙述着问题:“那你是在谁身上发现自己喜欢男生的?”
任延深深地看着他的双眼:“一个……不仅长得好看,笑起来也好看的人,很乖,很单纯……长得很白。”
原来任延这样桀骜的坏学生,也还是喜欢清纯挂的!
不知道为什么,安问莫名地把自己对号入座了一下。
虽然任延说的很笼统,但他这种对号入座也过于自恋,安问心脏都缩了一下,为自己隐秘的想法感到羞耻。
幸好他一点都不乖,他都逃过好几次课了。
但是……如此一来,不就证明……
安问的手语渐渐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像是突然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致:“所以你心里有喜欢的人。”
“嗯。”
“他不喜欢你吗?”
任延看着他:“还不喜欢。”
安问眨了下眼睛,把脸扭回来,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下巴轻轻地搁上,孩子气地看着树林里的蚂蚁走来走去。
竟然还有人不喜欢任延。任延都喜欢他了,他竟然不给他同等的、更多的喜欢,甚至拒绝他。
他可真厉害。
安问乖乖地搭着下巴,捡起一根枯枝在泥土里无聊地拨弄,心里被一种陌生的酸涩酸楚大雪般覆盖。
·
再度启程,终于从密林中跋涉而出,来到了辽阔明亮的山顶草坡。
任延没想到这座山的山顶会是这样的景致,盘错虬结的树根、泥泞的泥土、密不透风的尖锐树梢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草,遍野的花和旷野里的风,风里分明有海的干爽和淡淡的咸腥味。
“我周末最喜欢来这里写作业。”安问顺势在草地上坐下,手边顺手揪着草根:“被太阳晒着,但不热,因为有风。”
他像上午出发时一样,如同给客人介绍房子般介绍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秘密花园,但神情里已不复那么单纯的兴高采烈,说的也都是废话。
认真探究的话,可以看出他强颜欢笑、强打精神的痕迹。
任延想,他还是有些操之过急。
从安问打他那一巴掌开始,他就后悔。
安问给草茎打着结,一个接一个,眼睫静垂,安静专注不得了。
一根草茎打完了扯断了,他才复又抬起头,拍拍指尖的草沫,比着干干净净的手语:“你喜欢他,平时怎么不跟他一起玩啊?”
任延的日常生活很简单,除了上课,就是打球、训练,周末跟他和卓望道一起写写作业,偶尔打打游戏,开车兜兜风。安问实在想不到他哪来的时间去追人。
任延在他身边坐下:“一直在跟他一起玩。”
安问愣了一下,一直一起玩……不是卓望道,也不是他,那……只能是篮球队的队员了。
正式训练开始以来,任延每天都要去体育馆打上两小时的球,周末参加跟对手学校的训练赛友谊赛,每天每周都见面的关系,难怪是“一直在一起玩”。
任延跟他打球是不是很开心啊?
安问很轻地抬了下唇:“那你怎么不介绍给我们认识?也许我们能帮你追他。”
他可真虚伪,明明心里难受得要哭起来了,却还在假惺惺的说给他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