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催眠中醒来的感觉很奇妙。安问一直以为自己在一张草坪上晒太阳,四周鸟语花香,梦中的花是白色的郁金香,被阳光晒成了珠光的璀璨。有一只手在他的肩头拍了拍,他扭过头去,睁开双眼,从催眠的绿草地回到了现实的软沙发。
沈喻递给他一杯水:“睡得好吗?”
安问捂住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像是没睡够。沈喻了然,笑了笑:“记得去看感冒,不过刚才那场催眠,也会有助于你精神力的恢复。”
助理将外套从衣架上取下,继而递给安问。安问慢吞吞地披上,眸间倦倦似乎还在游离,沈喻目视了他一会儿,确定他的状态正常问:“有关你催眠治疗的过程,音频稍后我会让tracy发到你的邮箱,接下来我们换到办公室,来具体聊聊你变成的哑巴的心因性——”
安问按下他翻阅病例的手,幅度很小地摇晃脑袋。
“怎么?”
安问到处找手机,最终在沙发缝隙里摸了出来,轻快地打字:「你告诉任延就可以了,我头有点胀,他会转述给我的。」
沈喻像手术刀般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秒,继而移开了:“他是你的家属和陪同人,我当然也会跟他说,不过……你是不想听,还是害怕听?”
眸间的微光果然有心虚的闪动,安问撇过脸,只留给沈喻一个匆匆勾起唇角的侧脸。
一推开诊室门,便看到任延倚墙而立,后脑勺贴着雪白的墙壁,脸上仰着,扬起的修长脖颈上喉结突出。说不清是在闭目养神,抑或是沉浸在某种痛苦中。
听到动静,任延掀开眼眸,对安问笑了一下,上前去拥抱。
他借了崔榕的车过来的,返程时,单手扶着方向盘,修长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显而易见地心不在焉。这样的驾驶状态显然有危险,任延按下双闪,缓缓驶入一片老街区,在道路边缓缓停下,继而解了安全带。
安问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便听到他交代了一句:“待在车上别动。”
匆匆的背影走进对面门可罗雀的小饭馆,与老板聊了两句,对方摸出打火机递给他。
原来是……去借打火机了?安问怔怔地看着,见任延将一支不知道哪来的烟从口袋里掏出,咬进嘴里,继而偏过头去点燃了。他又不会抽烟,第一口呛了起来,眯着眼挥了挥烟雾,惹得饭馆老板笑他。
回来时,周身带着淡淡的烟味,以及午后太阳曝晒的味道。
安问蹙着眉,神情困惑担忧且不悦。
“比赛压力太大了。”任延随便找了个借口,“要保送就要打进省四强,不提时觉得简单,一提了,就怕落空。”
安问解开安全带,垂着眼眸,将按扣抓在指尖把,黑色的带子被他翻来覆去地扯进扯出。虽然任延说得很真,但他知道是假的,任延不会为这种事情患得患失。
“不喜欢的话,我下去抽了再上来。”
作势要走,但被安问按住手臂。车外又晒又热,虽然有老榕树遮荫,但毕竟不如车里空调舒服。
任延将车窗降下一半,夹着烟的手搭了出去。
“沈喻跟你说了么?”他问。
安问摇头,安全带从他手里松开,缩了回去,他双手比划:“我让他跟你说。”
任延弯了弯唇角:“你回来以后,有没有问过你哥哥或爸爸,妈妈在哪里。”
在安问怔愣的神色中,任延简洁地说:“这件事跟她有关。”
是问过的。
接回来的一段时间沉默寡言,每天只是坐在安养真的房间里,偷他的相册看
。相册里的琚琴年轻貌美,眉眼间都是大小姐的盛气与明媚。是安养真的相册,当然以他和琚琴的合影为主。他们的合影真多,一年四季都有影像留存,直到安养真去了国外。
直到有一次被下班回家的安养真逮了个正着,兄弟两个才小心翼翼开启有关母亲的话题。
安养真说,琚琴过得很好,但上一次回信给他,已经是七年前,她说自己已经过上了新生活,已经决意要斩断与旧世界的联系。
安问的眼眸睁得大大的,像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安养真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也就是说,我和爸爸,都和你一样,都已经被她不要了。”
安问也问过安远成。虽然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但提起这位前妻,即使是面对两人共同孕育的亲儿子,安远成的脸色也不算好。他的说法和安养真一样,琚琴早就没了音信,也许正在哪个国外跟姘头乐不思蜀,让安问不要再惦记这个心里没有家的女人。
“我不是要你恨她,”安远成和缓语气,但脸色仍然铁青,一副高血压要犯了的样子:“但也别再想她,不值得。”
安问心里默默地想,可是小时候,明明是他在外面乱来比较多,每天都能听到他们当着他的面吵架、摔盘子、摔花瓶,保姆阿姨抱着他缩在沙发一角,听妈妈质问这个女人是谁,那个女人又为什么问他要十万块,还要金店的分红。客厅一地狼藉,正如他们婚姻的某种具象象征。
他很难觉得妈妈多么坏,最起码,安远成并没有比她好。只不过十几年后,安远成拥有补过的机会,而妈妈没有。有时候安问心里也赌气,想要是妈妈来找到了他接走了他,也许做得会比安远成还好。
“所以,”任延支在车窗边的手抵了抵太阳穴,“爸爸和哥哥都不知道妈妈在哪里。”
安问点了下头。
“有没有可能……”任延停顿了一下,“他们刻意瞒着你?比如琚阿姨可能现在过得不是很好,或者说,不是很体面,他们不想让你知道?”
安问圆睁的眼睛里很懵懂,不知道任延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