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也不会。”任延自己推翻了这个猜测:“琚阿姨从小就是大小姐,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不至于过得这么惨,何况你爸爸和哥哥也没有骗你的理由。”
也许是觉得手语太繁琐了,安问回到了打字沟通的方式,屏幕上直愣愣地问:「我不会说话,和妈妈有什么关系?」
“你潜意识在等妈妈,如果她不回来,你就不说话。”
安问捏紧了手机,无声地、紧绷着表情而圆瞪着眼眸说:“放屁!”
与其说是不可思议,倒不如说是紧张。
“真的,”任延抬了下唇角,“是你催眠时亲口说的。因为见到了我,所以可以和我说话,但依然不能对别人说话,潜意识里认为,一旦跟别人说了话,或者被别人知道了这个秘密,就会失效,你妈妈就不会回来了。”
「这个医生不靠谱,他一定诱导我了,我就是小时候被吓到了,所以才不会说话,他骗你,我们下次不去了。」
打着字的手莫名发抖。
“好,那么是小时候被什么事吓到了?”任延认真地、但语气轻描淡写地问,像在敷衍一个孩子的玩闹。
安问蓦地住声,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投下,连同着老街的树影,像花一般倒影在他苍白的脸上。
“如果你妈妈真的已经隐姓埋名,换了名字,去国外冠了夫姓,或者,在什么欧洲小国当了黑户,你怎么办?一直等吗?她一辈子不出现,你就当一辈子哑巴?”
“我说了……”手语的力量,即使是配上安问苍白、冰冷、面
无表情的面容,也无法传递出他内心愤怒和恐惧的分毫。他张开唇:“和妈妈没有关系!”
没有声音,只有嘴唇张合,斩钉截铁。
“没有任何一个聋哑人是像你这样的,他们会笑,或哭,会用嗓子发出动静,即使难听,即使不能成句,但他们拥有声音,你呢?你笑、哭,甚至恨不得连咳嗽不要惊动你的嗓子。”任延伸出手,指腹贴在安问的喉结上,“对我说话,试一试。”
车内分明开着冷气,但汗顺着安问的鬓角滑了下来。他的脸色由苍白至煞白,像漆了一层死白的漆,嘴唇用力抿着,但依然控制不了抖动。
任延直视他的双眼:“说话。”
嘴唇抖得更厉害,失控时,安问彻底抿住唇,眼泪从眼眶毫无预兆地滑下。
“哭没有用。”任延的手腕很细微地颤,但安问并没有发现,只觉得他脸上是令他陌生的冰冷无情。
“要是你能哭出声音,也可以。”
指腹比刚才更用力,压着安问因为哭和吞咽而滚动的喉结:“如果妈妈不出现,就永远不说话了,是么?就是这么虚无缥缈的理由,就让自己一辈子都当哑巴。”
他的指尖更用力时,安问近乎于有种被掐着的压迫感。
他好想咳嗽,是一切这种情境下正常人的本能生理反应。
但他咳嗽不出。
眼泪汹涌而无声地流,将安问墨黑的睫毛濡湿成绺。他不弱势,脸上也没有示弱的、哀求的表情,而是渐渐演变为某种坚硬的冰冷。
任延被他如此看着,像被他推开了十丈远——他被安问用一种看陌生人、看仇人般的目光冷冷地瞪着。
那是一种,谁打扰了他做梦、谁拆穿了他的侥幸、谁说出了他的心愿以至于神佛不再保佑的敌意和仇。
手上的劲蓦然松了,一股难遏的心痛从心脏处惊掠至四肢百骸,以至于任延连烟都夹不稳。烟灰扑簌簌落了满怀。
安问最后看了他一眼,轻而易举地打掉了他的手,继而下车,头也不回地走开。
身后没有人追来,也没有车门甩上的声音,也没有人叫他的名字。
只有突兀响起的、刺耳的喇叭声。
奔驰轿跑的喇叭明亮浑厚,固执地响着,穿透行人寥寥的老街。
老榕树下闲聊的人停了下来,狐疑地回头看。
没有堵塞没有事故亦没有人违反交通规则恶意抢道别车,人们只看到一个少年头也不回地走远,视身后那台轿车的尖锐鸣笛为无物。
手机震动,上面闪烁任延的名字,安问没有接。
他甚至都没有低头看一眼屏幕。
任延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通话未接通自动挂断,他扔下手机,手也从方向盘的喇叭上移开。
喇叭声一消,衬得周围死寂般的沉默,倏尔,轰鸣的引擎声响起,似是咆哮。安问抖了一下,听出这道声音的越来越远。
任延调转车头,向着反方向踩下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