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沅有些不安,姑姑也是看在眼里,待到林肃远去,姑姑叹了口气道:“太后,如今要怎么办?”
黎沅捏着那魔方道:“如今连陛下都要退让,我们没有其他办法。”
姑姑看着那魔方道:“奴婢不是说太后遭遇,而是您若是真与启辰帝陛下情投意合,也比困在这里好。”
那人生俊美,手段本事又高,太后若真嫁了,当真比在这里守活寡来好。
“父皇早年待母后也是极好,可到了后来不也为德妃母子献上美人所惑,终日沉迷酒色之中,元和帝看似与皇后伉俪情深,可实则仍然会三宫六院,色迷心窍之时连国家体面都顾不得了。”黎沅摆弄着那魔方,放在了桌上道,“他第一眼看中自然也只是我这副皮囊,换一个身份,换一个皇宫,其实都没有太大区别。”
他如今只盼着,若那人真是对他感兴趣他能够再见母后一面,至于黎国,虽是故土,可他未必有能力保住。
“太后有时候活太清醒了些。”姑姑叹气道,“有时候人难得糊涂,反而会活开心很多。”
“我虽清醒,却也会揣着明白装糊涂。”黎沅用手指戳了戳那魔方笑了一下。
虽然他不信那个男人,但是相处过程确是开心。
只要头脑清醒,不将真心付出,其实像如今这样说说话慰籍一下也没有什么。
林肃趁着夜色离开太和宫,他来时孑然一身,离开时候不过数米,就有侍从接应:“陛下放心,来往之人皆是警告过了,若是敢乱嚼舌根,一律处死。”
齐国兵士悍勇,传言shā • rén如麻,他们说出威胁,当真是如刀架在脖子上一样,即便想要嚼舌根,人也不会随便拿自己命开玩笑。
“做不错。”林肃夸奖道。
“其实陛下不必如此行事,您想要人南国自然只能乖乖奉上。”亲卫说道。
即便是他们太后也是一样。
“你是否还未娶妻?”林肃问道。
亲卫讪笑道:“回陛下,是。”
“那就对了,强扭瓜不甜,夫妻琴瑟和鸣,要是彼此心甘情愿,他若不愿,没必要坏他名声。”林肃说道。
亲卫跟随他许久,闻言道:“陛下乃是真君子。”
真正君子可不会使什么离间三国计策,也不会看上一个寡居太后,不过旁人若要以为他是君子,也是无妨。
【宿主,您之前说觊觎一个寡妇是不道德。】06觉得言犹在耳,而他宿主就去招惹人家了。
林肃笑了一声道:【嗯,真香。】
06:【……】
当一个人已经扔掉他脸皮时候,他便已经无敌了。
林肃第二日又出现在了太和宫中,这一次宫人们脑袋都恨不得低到地面上去。
他来早,黎沅起床正在用早膳,待在自己宫中,外袍尚未穿上,冠冕也尚未戴上,看见林肃时直接瞪大了眼睛:“陛下怎么来这样早?”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林肃在桌前施施然坐下,目光从黎沅身上划过,“倒是来及时。”
“陛下如今言论着实像个登徒子。”黎沅披上了姑姑匆匆拿来外袍道,“您既说了了解,便该敬重我。”
林肃失笑:“我若不敬重你,此时你该坐在这里。”
他拍了拍自己大腿,看着小少年如同惊弓之鸟一样看他,越发觉得愉快了些。
少年本该鲜活,总是沉稳冷静到仿佛五十岁老妇一般可就没意思了。
黎沅瞧他神色,其中不带什么狎昵之情,只有玩味,却越觉心中气恼,这人分明是来戏弄人来了。
“罢了,先用早膳吧,免得凉了伤了胃。”林肃叫停,陪他用膳。
太后吃饭自有人侍膳,且每道菜不可多食,不能劝膳,林肃却是直接摒退了人,看着姑姑欲言又止模样,执起了公筷,一一夹到碗里尝过后道:“无毒,吃吧。”
黎沅却是瞪大了眼睛道:“陛下向来如此用膳么?”
不能劝膳,便是怕帝王贪图哪一道美食,被人得知后便会想法设法钻空子。
可这人却是毫无畏惧,那些一食不过三口规矩似乎也不怎么遵守。
林肃本就对皇位什么没有什么兴趣,做皇帝看似万人之上,却也有万民眼睛盯着,历来贤明帝王无不是案牍劳形,虽有坐拥后宫数美,可就算想要有所偏爱,也要做到雨露均沾。
便是有了子嗣,也有可能未能长成便折损无数,一言一行皆要谨慎,每下一个决定都要斟酌再三,以免伤民害命,便是有了天灾,也要下罪己诏,否则便是言官弹劾,卧榻之侧还要防人暗害,着实是一个吃力又不讨好位置。
林肃不会有后宫,也不会有子嗣,倒是免去了很多麻烦,但是齐国大事仍要出自他决策,若是连用膳都不能随心所欲,这皇帝做确实是处处掣肘,好生没意思。
“我精通医毒两道,一般毒下不到我饭菜里。”林肃笑道,“放心吧,便是要毒,也是先毒死我。”
黎沅哦了一声,安心用膳了。
皇帝不能劝膳,后宫妃嫔勾心斗角,自也是怕饭菜下毒,黎沅虽不怎么树敌,但是宫中之事,害一个人其实不需要太多理由,在这宫中生活许久,这倒是他吃最为舒心一顿早膳了。
早膳过后,黎沅前去换衣戴冠,林肃只在外间等候,并不进去,倒是让黎沅安心许多。
这人或许也跟很多男人一样看中颜色,但到底不是那种急色狂徒,只是越有耐心人,所图才是越多。
黎沅太后服制多以黑蓝二色为主,穿在身上老气,再好花色没有合适绿叶陪衬也要失却几分色彩。
黎沅以为这一生再不必讨好何人,也不想影响后宫那些花朵绽放,自然于服饰上不太讲究,可他到底是有那些少年该有衣服。
手指在其上划过,既然那人看中了他颜色,他也决定给自己选择一条生路,自然是要将这颜色发挥到极致。
一身与以往截然不同玉白色衣衫加身,玉冠发簪也用了浅淡鲜活颜色,黎沅走出去时候做了一下心理暗示。
他只是为了让那个男人更喜欢他,觉得他更好看,绝无什么悦己者容意思。
他出去之时,却发现男人并未看向这里,而是在桌案上看着什么,黎沅上前,在看到上面铺开地图时惊了一下:“陛下从何处找到这个?”
他明明让姑姑收了起来。
林肃抬头,那一瞬间眨了一下眼睛,小太后本就肤质如雪,生精致张扬容貌,以往因为服饰与故作性情被压,如今这一身玉白色,倒真像是刚刚从天宫中出来小仙人一般,好看紧。
他目光直勾勾打量,倒让黎沅再度忐忑不安了起来:“哀……陛下如此盯着,可是我身上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林肃笑道,“不过是让人想要尽快抢回去罢了。”
黎沅强做镇定,心中告诫自己这人不过是擅长花言巧语,故而处处戳人,可仍是不自觉觉得面上似乎有些异样:“陛下说笑了。”
林肃隐约知他心思,却也不去戳破,能够活这样清醒理智在宫廷之中是好事,想要让他在自己面前不那么理智,要看自己本事。
“好看与否我不会骗人。”林肃笑了一声,看向了桌上地图道,“这地图被束之高阁,但我恰好看到了,便拿来一观,上面行军路线画不错,想来是太后亲笔所画。”
一国太后却懂军事,传出去绝对于自身不利,这宫中除了他也没有其他人懂这些,黎沅自知无从辩驳,开口道:“不过是得了些消息,得知陛下挥刃所指,小儿涂鸦之作罢了。”
“如今齐国呈包围之势,与三国皆有接壤,三国岌岌可危,便是因为我齐国大军迅速占领旧梁国属地之故。”林肃手指点在了原陈国国都处,指着那三条线道,“当时三国若有一国出兵陈国旧地,引我后方失火,我都不会攻伐如此之快,可三国未出,你却在此处做了行军路线,小儿可不会如此透彻看透时局。”
黎沅自知无法辩驳,垂眸道:“在下不过纸上谈兵。”
空有想法却无法实现,与纸上谈兵无异。
“我曾言康柏玉乃是将相之材,他如今确是位极人臣,可独当一面。”林肃摸着他脸颊道,“你有一腔抱负,接受过帝王教育,也有看破世事之才华,却被困在这宫闱之中当这压抑笼中雀,不觉得委屈么?”
黎沅看着他目光,只觉得内心隐藏不甘全然被这人翻了出来,他自是想飞,可连飞能力都不敢随意暴露。
这里非他故土,除了姑姑无人会向着他,他只能自保,不敢泄露丝毫。
可曾经青云之志,却是一丝一毫也没有忘却。
“我若为陛下皇后,也不过是从一个鸟笼进入另外一个鸟笼之中罢了。”黎沅本不该吐露内心想法,可他这一刻却不知为何藏不住。
“我要统一天下,自然知道各国内政,你父皇对面母后色衰爱弛,被后妃把控朝政,他们与南国一同设计,看似将你送来为后,其实一为绝你前程,二为笼络南国,三则是南国可以你为质。”林肃说道,“你不信有人会一生一世?”
黎沅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知道自己万般想法都被这人看明明白白:“陛下聪慧无双,是。”
这种答案一出,或许这人再也不会来了,毕竟他为帝王,想要那个人却不愿给予真心,实在是不堪。
天下之大,美人何其之多,他想要美人总能找到,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他一个寡居太后身上,影响他声名。
黎沅已经做好了他会生气准备,可林肃却没有,而是笑道:“你可知为何历来皇后被厌弃,只能沦为弃妇么?”
黎沅思索道:“因为用情至深?”
“有这一方面原因,但是更多是毫无选择。”林肃坐在了他位置上,将人很自然按在了身边坐下,并无轻薄举动,倒让黎沅一开始错愕转为了镇定,“因为后宫之中妃嫔皆是依附皇帝而生,所以全凭皇帝喜怒处置,能够例外也只有母家格外强大,让皇帝忌惮之人才不敢轻言废弃。”
黎沅觉得他说有理,若非他乃是黎国嫡幼子,也不能在初来此处便直接碾压先帝众妃成为皇后,可父皇这些年行事愈发荒唐,对母后也愈发冷淡,才有了如今孤立无援,可他到底是黎国皇室中人,故而南国之人不会轻易伤他性命。
“陛下所言极是。”黎沅坐端正,“可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从无例外。”
“那你可想成为这个例外?”林肃问道。
黎沅转眸看向了他,正对上他视线,听他说道:“你若成为我皇后,想在后宫做个花瓶也可,想参与朝政也可,还有三国要征伐,你若想披甲上阵也可,想要在后方指点江山也可,你若自己拥有权势,便是日后我想舍弃你,也可给我点儿苦头吃,或是离开我,来去自由。”
黎沅从未听过如此动听话,好像他除了待在此处,当真有无数选择一样:“陛下如今爱护,自然能够容忍,可日后未必不会猜疑忌惮。”
“再好感情不加以维护都会满盘皆输,朕敢说出这样话,自然是有这个自信,只看你敢不敢信。”林肃起身道,“今日我先回去,明日再来叨扰。”
他似乎只是来用一次早膳,却将黎沅心给弄乱了,他刚刚做好不能交付真心准备,却被此人突如其来话打乱了节奏。
林肃后来再去,便不再提那日之事,只是将魔方算法告诉了黎沅,看他跌跌撞撞在那里算,偶尔算错时面有尴尬,但他到底越来越熟练。
林肃也不再像初见时一直待到了夜间,他每日前来不过两个时辰,半月之久,这宫廷内闱中却是连半分闲话也无。
宫中待着无聊,偶尔能够开心便是难得,黎沅本以为自己能够忍受这样寂寞,他也忍受得了,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一睁眼便有些期盼林肃到来,那人在时,似乎总是有话说。
或解算法,或谈兵法,他诗词歌赋无一不精通,连功夫都是极好,只是偶尔有些好捉弄人,让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反应才是好。
黎沅自知关在宫廷良久,当年武学多年未曾修习,早已经是荒废,不能像康柏玉一般上战场杀敌,若论兵法,更是不及林肃此人出其不意,做不得后方镇守军师,只有朝堂阴诡,他能够涉及一二,可那人下方数名虎将,即便他在他国日久,也皆是臣服,不敢丝毫悖逆,黎沅自知无那等能力让人信服。
想来想去,似乎到底还是只能做个花瓶,可他却是心有不甘,从前只能偷偷拿出来兵法经络日日苦读,却仍在与林肃推演之时落败。
复盘之时黎沅低头斟酌林肃兵法推演,却发觉这人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全部计划,怎么诱他深入,怎么让他走出其中一步,怎么让他自以为要胜利,可最后却是功败垂成。
不得不说,黎沅有种自信心被摧毁感觉。
他低头看认真,却不知何时背后靠上一人,若有似无搂上了他腰道:“那日我问你事,这么多日可想好了?”
黎沅微微一怔,多日来他从未与此人这般亲近过,如今却是心头一跳,攥紧了手指道:“陛下自是这世间最好男儿,这世间任谁嫁给你都是开心。”
“包括你么?”林肃在他耳边。
黎沅轻叹了一声道:“包括我。”
他能够忍受寂寞,不会因为一人而轻易开心,可林肃与旁人总是不同,他让人羡慕和膜拜。
见君时两生欢喜,不见君时兀自思念,他虽清醒自持,可喜欢这种事情却不受自己控制,他仍是喜欢上了这个人。
脖颈处被热气喷洒,有人在那处亲了一下,黎沅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扣住了林肃握在他腰间手:“陛下……”
“在呢。”林肃看他直接染红耳垂,便知道他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怎么了?”
“未成婚前,不可行此荒唐之举。”黎沅紧张很,他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情。
之前他从未与男人亲近过,若是成婚,必然要有房事之欢,这人一看便不是下位者,想起曾经看过龙阳图谱,两人若是坦诚相见,着实是难以想象。
“那要怎样才不算荒唐之举?”林肃抱紧了他腰身笑着问道。
黎沅想要求助,却发现殿内空无一人,脸上跟火烧云似:“至少我如今还是南国太后,若是传出去了,实在是让朝野议论。”
“嗯,传不出去,这个你大可放心,便是我今日在这殿内要了你,外人也不会知道分毫。”林肃用鼻尖蹭了蹭他脖颈道。
怀中身体更僵,黎沅垂下了眸,语气中已有哀求之意:“陛下请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