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了,还不说实话?”林肃也不靠近逼迫他,只是随意拉弓,弓弦声呼啸,箭箭命中靶心。
黎沅看着他挺拔身影,以及拉弓射箭那一瞬间微眯眸中冷冽,还是将内心疑问问出了口:“陛下当年救下康将军,是因为什么?”
这种好像在妒忌感觉,一点儿都不符合皇后大度。
林肃闻言,本要再射一箭,却是将箭从弦上松了下来:“那我问你,当初在宫宴之上你为何帮他?”
“我惜他之才。”黎沅脱口而出。
林肃笑道:“我也惜他之才,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第二个原因是,他是你和元和帝之间矛盾,我那时准备不足,不能贸然行动将你从南国皇宫接出来,所以便先将他带走。”
黎沅手指紧了一下,干涩道:“……是因为我?”
“对,因为你。”林肃将箭羽投诸进了箭筒之中,弓也放了下来道,“况且他喜欢女子。”
黎沅本不该再问,可他内心总是焦灼不定:“那若是康将军喜欢男子呢?”
“你想问什么?”林肃看向了他道。
他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情绪,也让黎沅提起了心弦:“其实我……”
林肃靠近,黎沅本是看着他视线,此时却是低了下去,他知道是自己逾越了,却听男人在头道:“你这只是假设,我既然有了你,又怎么会再去招惹其他人。”
黎沅唇角微弯,又听他道:“想问什么就问,你若不问,我未必能够时时猜出你心中在想什么,若做不好,会生嫌隙。”
他通情达理,越发让黎沅觉得自己贪心,可他真想贪心:“你说不会去招惹旁人,莫非能让后宫虚设?”
林肃未答,黎沅没忍住仰头去看,却听他道:“你想让我后宫虚设么?”
黎沅对上他视线,却无法勘破其中情绪:“我知你要绵延后嗣,要让江山千秋万代,可我不想你碰别人,即便是为了绵延后嗣。”
嫉妒也罢,失德也罢,权势也罢,即便这个人给他可以离开他权力,他也不想离开,将他让给其他人。
“皇后既担得起这嫉妒名声,朕自然也担得起这不能开枝散叶名声。”林肃拍了一下他脸颊笑道。
他如今是以帝王身份在说话,君无戏言,说到自然就要做到。
黎沅心中酸涩,却又是甜不知该如何自处,他上前抱住了林肃腰身道:“君子一诺千金,话出口便不可随意更改了。”
林肃揽住他道:“话语可以随意更改否认,要不要我下一道旨意给你,若日后违背,你可以拿来对峙。”
“陛下所言,怎么会有违背那一日?”黎沅抱着他笑道,“我自是信你。”
自古少有帝王能够说出虚设后宫话来,因为一个人哪里比得上佳丽三千肆意快活,可他既然应了,黎沅便信他。
“我们尚未成婚,太后如此举动,算不算上非礼?”林肃低头说道。
黎沅想要松开他,可手臂却被他紧紧禁锢,根本挣脱不开,倒像是真依依不舍模样,松不开又说不过,黎沅索性自暴自弃道:“对,哀家就是非礼你了,你又能如何?”
林肃摩挲着他唇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太后如此主动,朕也不好当个柳下惠不是?”
黎沅对上他视线,又是没脾气,又是心脏跳动厉害,这人分明好欺负人,可他却难以抑制喜欢他。
什么克制在他面前,似乎都是不管用。
齐帝迎娶新后,自是仪式排场都是不缺,正红色在宫中到处都是,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南国太后是二嫁之身,可陛下爱重,无人敢怠慢分毫。
一身凤凰袍服,却非女子款式,由黎沅穿来威严皆备,他本就是皇族出身,又是当过太后人,虽在林肃面前每每受挫,可在群臣面前却是凤仪万千,撑得住这火红凤袍。
同上高位,行礼叩拜,对视之时黎沅微微柔了眉眼。
帝位之高,似乎隔着山水千万重,站在高位之上连最远处朝臣面孔都是看不清,可这就是天下之主位置。
帝位孤高,但愿长伴君侧。
“朕大婚乃是大喜,特许大赦天下,与万民同喜。”林肃穿着帝王袍服,帝服更是华丽而厚重,可那流冕和帝服只能增加他威仪,却无压制半分,让黎沅忍不住目不转睛盯着他瞧。
高堂之上,曾经黎皇后,如今太后看着一双璧人,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尘埃落定,这样时局也应该交给年轻人自己去判断了。
“萧国旧人觐见!!!”
一声传呼,萧国皇室浩浩荡荡进入,曾经皇帝如今一身普通朝服,待到了台阶下纷纷跪下:“萧氏感念陛下一统天下之心,顺应天命,奉上国书,移交大权,自愿为陛下之臣民。”
有宫人将那国书捧了上来,林肃唇角微笑,不怒而自威:“准。”
一声准,萧国旧人行三叩九拜大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万岁与千岁。
袍服之下林肃扣住了黎沅手,看他明显怔了一下,转过来眸中却全是笑意。
“皇帝万岁,皇后千岁,岂不是要让陛下孤独九千岁后终老了?”大典结束,黎沅与林肃并行之时轻声说道。
男后与女后又有不同,女子不能见外男,可男子自小到大都是在外面跑遍了,洞房合卺之礼更是不需要什么早生贵子祝福,又有林肃特许,不需要黎沅在婚房之中等待,而是两人携手并行。
林肃轻笑道:“皇后又岂知那九千岁不是在遇到你之前已然度过了呢?”
黎沅心头一动,转眸看向了他。
“孤独九千岁,只为了余生都遇见皇后一人,白首偕老。”林肃轻声说道。
黎沅呼吸有些凝滞,竟是不自觉停下了步伐,手心攥紧。
他穿着大红色凤袍,与林肃想象中张扬明媚一样,果然是适合这种极为艳丽服饰,此时双目含情,这样忘了走路一般痴情,倒还真是活生生勾引。
林肃是有意而为之,可有人却是无意便足以乱芳华。
“皇后可是走累了?”林肃松开了他手,在黎沅还未曾反驳时将人抱了起来,连带着那厚重袍服拥在怀里,也不见有丝毫费力,“朕抱你走。”
那一瞬间目光让黎沅觉得有些危险。
林肃行走并不受袍服限制,虽不见如何急促,可后面宫人却是有几分跟不上。
到了寝殿门口,不需宫人开门,他直接一脚破门,进入其中时不等宫人跟上,房门已然在他背后关上,硬生生将一堆宫人给关在了殿外,不知该如何自处。
“这怎么办?”一个宫女问道。
历来皇帝招寝时都是有宫人守着,以备什么不时之需。
现在他们这群伺候却是被陛下拒绝了。
“皇后凤仪万千,陛下自是急切了些。”
“这是新朝,虽有什么旧朝惯例,可齐国便是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既是被关,便等着吧。”
殿外之人声音极小不可入,可当着那么多人面被抱起来进了这洞房,当黎沅被放在龙床上时候面颊已经要赶上这衣服红了。
“陛下……”
林肃随手解下了他凤冠,将人压在了床上,摩挲着那双直直看着他眼睛道:“日后别在外面这样盯着朕。”
黎沅眨了眨眼睛,一片红晕中脑子有些晕,哪里还顾得上考虑那些看到宫人:“为何?”
“这是邀请,邀请我弄坏你。”林肃倾身吻住了他唇道。
“…唔……”
黎沅想要反驳,可惜这人连反驳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未曾成婚前还能阻止他,可成婚以后,那些让他羞涩,不知所措龙阳图谱上内容当真是一一应验了个遍。
旧梁国国都恢宏大气,气候也非是一年四季如春,本就是天气转冷时刻,若有瑞雪,自是来年收成极好,在帝王大婚之日,那雪粒洋洋洒洒从空中飘落,本只是染湿地面,后来却是转为了鹅毛大雪。
“下雪了!!!”
“陛下果然是顺应天命之人!”
“瑞雪之兆,乃是上天认可啊。”
“皇后娘娘也是得天承厚之人,当年嫁给南帝,不就是因为娶了皇后娘娘能得天下太平么?”
“莫非得皇后者得天下。”
屋外严寒,屋内却是燃起了火炉,一片暖意洋洋。
黎沅醒来时下意识蹭了一下那温暖触感,在感受到非是被褥触感时听到了头顶声音:“醒了?”
黎沅睁眼,看了看自己手搭地方,瞬间想要缩回自己手,却被林肃一手按住道:“皇后便宜都占了,莫非是想翻脸不认人?”
昨夜情深,黎沅从未想过人与人还能那般亲密,思维未醒转时觉得羞涩,可等清晰时候却是直接将手臂环过了林肃腰,将脑袋贴了上去:“自然不会,我会负责。”
他如今是名正言顺皇后,与自己夫君亲密再是正常不过。
林肃低笑了两声:“皇后如此磨人,若真有一日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必是皇后之过。”
黎沅继续抱紧:“反正要担善妒名声,多一条惑君也是无妨。”
“看来朕在皇后这里,注定要做昏君了。”林肃笑道。
小皇后明显比婚前粘人,他这会儿若是提什么礼仪规矩,可就是不识趣了。
皇帝大婚,休朝三日,林肃与他笑闹半晌,却还是有折子要批。
新朝初立,林肃并未对原来各国官员赶尽杀绝,有跟随他者为臣,自然也有那些各国为民请命之人为臣。
这些人都是当世大儒,若是随意杀了,或是当归乡野实在可惜。
此举一出,着实震惊四野,却也引得各方交口称赞,历来帝王都说什么开明大度,可是能够这样兼容并蓄者却是头一例。
能入朝堂登高位者,办事能力自是有,只是朝堂能臣们看着原本斗你死我活人站在身旁,当真是心情复杂,一个个奏折跟比着谁更有文学一样。
本来三言两语便能够说清事情,一个个能够写一本书出来。
虽是不必上朝,可国家大事每日都是不断,折子自然是要看。
同在殿中,林肃未着衣冠,而是穿着亵衣,披着外袍坐在桌前批阅那些折子,之乎者也对他来说倒是不难,只是看多了颇费心神。
黎沅昨夜被他闹有些晚,虽是晨起玩笑了一番,外面大雪纷飞,却是窝在床榻之上又睡着了。
雪停时候整个殿内亮堂很,黎沅翻了个身再睡不着,转眸却是看见了正在桌案旁认真批阅男人,地毯铺极暖,他直接披上外衣下了地,落地无声,本打算静悄悄凑过去。
可刚刚到了近前,那似乎一无所觉男人却是放下了笔,一个伸手就将他抱放在了腿上。
林肃拇指上有些墨汁,直接擦到了他鼻尖上道:“刚才想做什么?”
那手上墨汁真是相当显眼,黎沅握住了他手不让靠近自己脸:“没什么,想看看陛下在忙什么?”
“各地风土不同,定立法度需要兼容并蓄,总会出一些问题,帮我看看。”林肃调整他位置,将他纳入怀中,展开了桌上折子道。
殿内即便生了火炉,可离了床榻,下地时候还是有些冷,如今被他抱在怀里,只觉得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
“当真让我看?”黎沅问道。
“当真。”林肃笑道。
黎沅拿起了奏疏,看着上面内容,初时还能定神,待看过几个以后揉了揉眼睛。
林肃问道:“怎么了?”
黎沅道:“陛下大臣们皆是文采卓然。”
一个个篇幅极长,看起来颇为费力,通篇文采倒是极为好,可是却需要在里面找重点。
“朝臣也是各方汇聚,习惯了争个高下,连皇后也觉得费力,日后每人奏疏便限制百字以内好了。”林肃说道。
黎沅拿着一个奏折笑道:“这一本便有成百上千字,若是锐减,只怕要让大臣们头疼万分了。”
“他们若不头疼,头疼就是我了,文章不在于长,不在于精,只要解决事情便好。”林肃抱着他道。
黎沅觉得他说极对:“陛下若是想简洁,不妨对于民间教育也以简约为主,少些形式上东西,反而于国有益。”
“若是拿下黎国,确实要开恩科取些治国之人,皇后此法不错。”林肃说道。
封建制度不是那么好更改,想要教化人心,从这种传统教育中挣脱出来,需要潜移默化改变,数十年而行。
而想要改动士农工商阶级地位,从上而下,从下而上都要进行。
从上者,可直接削弱士族权力,新朝刚立,士族根基并不稳固,此时削弱最是得宜;从下者,便是要改变生产关系,他从商人变成一统天下皇帝,任谁也不敢嘲讽一句,手工作坊若得以大力发展,开外海,促进商业发展,待商人阶级于社会力量越来越大,地位自然也就提起来了。
林肃初时定下计划幅度并不大,可他与黎沅诉说,黎沅却发觉了其中一丝不对劲:“若如此行事,商人与工人地位提升,极有可能损伤到士族利益,他们对陛下臣服之心也会衰减。”
君权神授,便是要让百姓产生对于君王敬畏之情,不敢贸然生出什么叛逆之心,若是极大放权,绝对会威胁到帝位。
而长此以往,无异于自掘坟墓。
林肃笑道:“若是真成了,这天下非一人一家之姓,也不必考虑什么江山千秋万代了,若是人人皆是一人一妻,家宅内斗会减少,家和万事兴,无强权压迫,如你以往之事便会减少发生。”
黎沅呆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神,他想要维护这人利益,可这人却是在考虑他感受:“陛下……”
“若有一日再不能做皇后,你可愿意?”林肃在他耳边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