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长有些惊讶:“一山不容二虎,我还以为,池翊音只是您的替补计划。原来您对他还真有母子之情吗?”
列车长啧啧称奇,偷瞄池旒的小眼睛中带着好奇的探究,像是一个种族在研究另外一个种族。
但池旒只需要看他一眼,他就立刻灰溜溜的收起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连双手都放在膝盖上,看起来乖巧得不得了。
“不过,您能活着回来,确实是我没想到的。”
在新世界被池翊音开启之前,列车长作为系统,跟在黎司君身边十二年,作为忠诚又能干的优秀电子系统,它对顶头上司的习惯喜好可是自认为摸得十分透彻。
而池旒既然敢在新世界公然劫持系统小云海,她所图甚大。
列车长也在那之后,慢慢反应了过来,池旒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离开游戏场,她有更加疯狂高远的目标。
——成为游戏场的主人,成为……新的神。
这样的池旒进入沉眠中的神殿,以黎司君的行事风格,断然不会放过她。
毕竟在黎司君看来,拿起刀的人,也就进入了被其他人杀死的范围,早应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两者之中,只会有一人离开神殿,活下来。
但池旒却活着回到了云海列车上。
她明明见过了黎司君,也图穷匕见,做好了弑神的准备,却没有被黎司君杀死。
唯一的可能……
列车长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池翊音。
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列车长长长的叹了口气,惋惜的摇头:“美色误神,妖妃祸国啊。”
错过了这个杀掉池旒大魔王的绝佳时机,下一次再有机会,就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
毕竟池旒只差半步,对于黎司君而言更具有威胁性,想要杀了她,可不容易。
——只有在池旒准备杀死黎司君的时候,她才同时也具备了被黎司君杀死的可能。
否则,如果她想以半神的身份快快乐乐活下去,那无论是世界意识还是黎司君,都拿她无可奈何。
她将与宇宙同寿。
列车长咬着袖子哼哼唧唧半晌,看着池旒的眼神遗憾得像是在看飞走的鸭子,唉声叹气到恨不得自己撸袖子上前,代替黎司君杀了池旒,永绝后患。
如此鲜明的情绪外露,怎么可能逃得过池旒的感知。
她冷笑一声,忽然觉得池翊音对列车长的“猴子”评价,简直不能再贴切了。
“池翊音有诸多不好,总是对待黎司君过于感情化用事,但是他对你的评价倒是准确。”
列车长:“?”
池旒站起身,随手将手里的杂志扔到列车长脸上:“猴子蠢货,把你脸上的表情收一收。你是闹钟吗?一目了然。”
列车长被书脊砸脸,疼得捂着鼻子嗷嗷直叫唤。
等他泪眼朦胧抬起头时,池旒已经走出了很远,那道修长殷红的身姿逐渐消失在下一个车厢里。
列车长一手抓着杂志,在原地静默半晌,然后也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神情。
那张之前还生动的脸,在离开了池旒视野之后,忽然变得如此沉稳,泰然自若。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光,沉沉墨色的眼睛沉默得令人敬畏。
不远处的酒保不小心对上那双眼睛,下一秒,整个人都化作血雾消散。
那散落在地板上的血雾很快重新聚集起来,逐渐化作一个人的模样,然后从地板上爬起来,穿戴整齐,重新站在吧台后面,成为新的酒保。
酒保娴熟的擦拭着玻璃杯,却坚决不再抬头。
而列车长,也慢慢笑出声来。
“神啊……这是,爱屋及乌了。”
因为喜爱池翊音,于是连同样的池姓都网开一面,不舍得伤害吗?
池旒在十二年前放弃了作为世界意识的傀儡成神,而十二年后,黎司君因为池翊音而放弃杀死池旒。
“啧。”
列车长撇了撇嘴,一副理解不能的表情:“神在有了人类的情感之后,也变得和人一样软弱了。”
“为什么不永绝后患,斩草除根呢?感情,感情到底有什么用?”
他歪了歪头,眼神冰冷。
就像曾经黎司君放任池翊音有了弑神资格那样……他无法理解,更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列车长缓缓站起身,目送着池旒,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
那一抹殷红,同样消失在了云海列车上。
——当池旒不准备杀死黎司君或世界意识的时候,就没有人能够伤害她。
既然池旒没能杀死神明……
列车长眯了眯眼眸,笑得了然。
那一定是去杀世界意识了。
毕竟对于达成了协议的两端而言,唯一能够在黎司君在同一层级对话的,只有世界意识。
就连掌管着世界意识所有资料的应急系统,都要低一级,无法对抗黎司君。
池旒如果想要杀死黎司君,她就必须先夺取世界意识的资格——看来,这一点黎司君也已经告诉她了。
列车长舒服而悠长的抻了个懒腰,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的上司啊……跟了一个没有事业心的上司,就是这种下场。”
路过坐在吧台前尽可能缩着脖子压低肩膀的旅客时,列车长还专门停下,半依靠在吧台上,拍着那玩家的肩膀问:“你想谈恋爱吗?”
玩家:“?”
这什么诡异的NPC问题?
他想都没想,斩钉截铁道:“不想。”
“哪有时间谈恋爱?不如搞事业。”
列车长顿时满意的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拍着那玩家的肩膀像是在看着自己欣赏的年轻有为的后辈。
“不谈恋爱好啊。”
列车长笑道:“事实向你证明,不谈恋爱能活命。”
他抬手指了指前面车厢的大门,向玩家道:“十分钟之后再通过那扇门吧,现在列车员还没有清扫干净。”
说罢,列车长就准备转身离开,但他想了想,又拍了拍玩家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不要谈恋爱——你知道上司谈恋爱会给下属带来多大麻烦吗?”
玩家:“?”
我不知道。
玩家一头雾水的看着列车长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酒保,还是没忍住问:“你们这副本也太奇怪了吧?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因为不谈恋爱就能通过考验的。”
酒保神情平静的擦拭着手里的酒杯:“因为有一个讨厌谈恋爱上司的上司,也让下属很为难。”
他低头看了眼脚边:“为难到死。”
真·因为对不谈恋爱好奇而死了一次。
玩家:“???”
但是即便心中疑惑,玩家还是乖巧的遵守了列车长的建议,没有浪费掉自己莫名其妙换来的情报,在十分钟后才向酒保道了谢,走向车厢大门。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重新变得干净整洁的车厢。
一尘不染,闪闪发亮。
没有什么死尸,也没有其他情绪激动的乘客,更没有互相用心愿shā • rén的惨烈争夺。
一切都重新变成了刚上车时看到的岁月静好。
玩家心中一惊,回想起刚刚列车长所说的话,连忙向前方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列车员的身影已经走到了前面的车厢连接处。
而列车员手里,还拎着一个比他还要高的大袋子,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什么,不仅差一点要顶到车厢棚顶,还让冷得像个机器人的列车员也露出了吃力的模样。
玩家好奇心起,蹑手蹑脚向那边走去,想要看清袋子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走近之后他才看到,那袋子里面竟然像是活物,还在袋子里伸手伸脚的挣扎,使得袋子一直凹凸起伏。
但要是说里面都是活人……却连一点呼救的声音也没有。
玩家心下疑惑,躲在车厢门后,只露出一只眼睛,从门缝里静悄悄观察着那列车员的行动。
只见列车员将那大袋子拖到车厢连接处之后,就娴熟而呆板的操作机械,将车门打开。
瞬间,狂风从云海之巅猛烈涌入还在行驶中的列车,差点将玩家掀翻一个跟头。
他来不及稳住身形,就看到列车员一点不害怕也不担心自己掉下去,就站在车门后面,解开了那大袋子的扎口,将里面的东西像是倒垃圾一样,冲着车门倒了出去。
瞬间,几张令玩家眼熟的脸被从袋子里倒了出来。
那些人甚至来不及尖叫和自救,就已经被狂风抽出了车厢,瞬间就卷入了铁轨下面。
惨叫声顿时从外面传来。
甚至有鲜血迸溅到旁边的车窗上。
玩家不由得发起抖来,隐约猜到了那些被扔出去的玩家,到底都遭遇了什么。
那都是A级啊,放在游戏场里珍贵又难得的A级!其中那几个还都是天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竟然……在新世界就像垃圾一昂,如此轻易的就能被一个小小列车员直接扔出列车。
玩家正这样想着,就见那倒垃圾的列车员似有所感,回身向他藏身之处看来。
他立刻缩回了头,在车门后不声不响的缩成一团,仿佛自己只是一块不引人注目的石头。
但是,一只手却从后面伸过来,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原本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前方的玩家,顿时心中一惊,本能的惊呼了一声。
即便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赶紧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泄露出去的那一声,还是为他招来了祸事。
站在他身后的,同样也是列车员。
整列云海列车的列车员,都仿佛复制粘贴一般,每一个都像是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此时被这样相同的脸前后盯着,顿时让玩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诡异之感涌现。
而他身后的列车员,低头看着角落中的他,竟然笑了。
“恭喜乘客触发云海列车守则之二:忘记不必要的好奇心,好奇会杀死你——你身后,有鬼。”
“触发守则的代价是……你的命。”
缓缓从高处伸过来的手像是从天而降的巨掌,仿佛能一巴掌压死他。
玩家一时间吓得僵硬在原地,等回过神来之后,立刻踉跄着起身,试图奔跑逃离。
但列车员的脸,同样出现在他前面的路上。
一张,两张……无数张脸从四面八方无声无息的出现,一个个一模一样的列车员就站在那里,冰冷的注视着玩家。
像是看着一具死尸。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
却被闭合的车厢门,完全挡在了外面。
酒保依旧垂着眼,专心的擦拭着手中的酒杯,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看到。
而吧台车厢里的其他乘客,则更加将报纸举高,整个人却向下滑进了沙发里。
好像这样就能挡住他的存在。
被池旒随手砸在列车长脸上,又掉落在地面的杂志上,新的图鉴在铜版纸上自顾自的生成,好像由空气负责印刷。
上面多出来的那张脸……赫然是刚刚惨叫着的那名玩家。
他狰狞的挣扎和死相都被清晰的记录在杂志上,变成了鲜活的图片。
甚至旁边还有配文,详细的介绍了他的死法,甚至连死亡期间的激素变化和神经进程,也被津津有味的讨论。
在这一页上,标题如此醒目。
“云海列车新死法大揭秘——好奇心害死猫。”
嘘,不要回头。在你的身后……他在等待着杀死你。
他是谁?
他是你遇到的每一个人……
没有人注意到杂志上的变化。
几分钟后,车厢门再次开启。
刚刚惨叫的玩家,被从袋子里倒垃圾一样扔下列车的玩家们,他们都重新从车厢门外走了进来。
只是和之前不同的是,他们不再像人类那样具有灵动的表情,和灵活的动作。
而是神情僵硬,就像是一个被丝线操控着的木偶人。
按照早已经规定好了的步伐,走进吧台车厢,在原本的座位上坐下来。
展开的报纸覆盖了他们空洞无神的眼睛。
酒保抬起头,微笑询问:“客人今天需要些什么?”
其他玩家噤若寒蝉,没有人敢贸然接话。
这些从“心愿”事件的混乱中死里逃生的玩家们,很清楚之前被列车员清理出去的,就是死在“心愿”中的玩家和NPC。
不要轻易向酒保索要,也不要抱有好奇心。
云海列车上,到处都埋伏着死亡的刺客。
而已经离开这一节车厢的列车长,则顿了顿脚步,随即摇头轻笑着再次迈开脚步。
他给过那可怜的玩家机会了——看在对方有事业心的份上。
但可惜,对方的好奇心,似乎和事业心一样重,还是杀死了他自己。
列车长吹着不成调的口哨,踏进了包厢车厢,脑海中还在想着玩家们悲惨的死亡结局,也猜测着池旒和世界意识之间,倒是谁会赢……
一扇包厢门,就在列车长面前缓缓打开。
包厢车厢铺着厚重柔软地毯的走廊上,到处都喷溅着鲜血和碎肉,地面上也横七竖八的倒着数具新鲜的尸体,本来明亮的车窗上,按着无数个叠加的血手印,好像慌不择路的逃亡。
从这些痕迹里,依稀可以看出刚刚列车内所经历的,是怎样恐怖的混乱。
很多A级玩家因此而死亡,NPC的尸体同样混杂在其中,无法分辨彼此。
他们的血液汩汩流淌,无声无息的被厚重的地毯吸收,像是吸饱了水分的海绵,一脚踩上去,甚至能听到血水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本来不应该有人的包厢,竟然被从里面推开。
并且动作丝毫没有滞涩感,好像堵住了门的尸体不存在一样。
“……?”
列车长停住脚步,狐疑的从沾满血的地毯上,顺着那双鞋一路向上看。
然后,他就看到了池翊音那张脸。
池翊音也看到了他。
并且,池翊音还似乎心情颇好的抬起手向他挥了挥手。
“猴子。”
池翊音笑眯眯道:“你似乎心情不错?那正好,来。”
列车长:“!!!”
他警惕的双手抱胸,瑟瑟发抖:“你要干什么?”
“不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嗷嗷嗷——!!池,翊,音!我讨厌姓池的!所有,所有——!!!”
列车长的惨叫声回荡在空旷无人的车厢内。
他死死握住门框,使出了最大的力气脸都憋得通红,试图终止被拽进包厢里的命运。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池翊音的力气出奇的大,令列车长心惊,不知对方到底在地下城池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
任由列车长如何拼命抵抗,但最终,他还是手一滑,然后只能绝望的眼睁睁看着门框离自己越来越远,包厢的大门缓缓闭合。
将所有的光亮都关在了外面。
而他就像是掉进地狱的小可怜,被强迫的良家妇统,将要落入大魔王的手心。
列车长瑟瑟发抖,哽咽得可怜。
包厢外,列车员神情不变。
酒保:“我听见声音了……你们不打算去救列车长吗?”
列车员漠然:“云海列车守则:不要好奇。”
“他就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