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她说,”陈焱慢悠悠道,“我媳妇儿要吃不上您这口,晚上得馋得睡不着。”
祁汐失笑:“哪有那么夸张啊。”
陈焱嗤:“怎么没。以前问你吃什么,十回里八回都米粉。”
“后来不也巴巴先跑店里去了。”他凉凉乜她一眼,“我他妈还以为你回浔安就是吃米粉去了。”
“……”
祁汐气音笑,没吭声,埋首安静吃了一会儿。
“那是因为,这个米粉是你带我吃的第一顿饭。”
女人声音很轻,带着点难以启齿的含糊意味。陈焱筷尖一顿,扭头看她。
祁汐却没有继续说了。
也是知晓一切后她才明白过来:那晚,少年带她去小吃街的南都炒米粉,不是随便挑了一家进的。
她从南都来,他希望这份家乡的味道,能够驱散她初到浔安的种种不快。
她也确实受到了抚慰——不是因为家乡菜,而是陪她一起吃饭的人。
吃什么,从来都不重要。
和谁一起吃,才重要……
祁汐轻轻拨了下盘子里的牛肉块,说:“我回南都之后,都没有再吃过炒米粉了……”
她在浔安最爱吃南都炒米粉。
回到南都之后,却再也没吃过。
陈焱很深地看了她几秒,轻地啧出一声:“看来我又混蛋了。”
他侧转身面朝她,坐姿懒散散的,目光却很认真:“以后给你做一辈子米粉,能补回来么?”
祁汐摇头。
“要陪我吃一辈子米粉。”
陈焱笑:“好。”
他拉过她的手:“老公陪你吃一辈子的饭。”
**
一周过后,北城正式入冬,气温骤降。
病过一场后,祁汐也渐渐适应了北方的气候,甚至有点乐在其中的意思——空气干放个加湿器就好,跟暖气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以前她也在有地暖的房里呆过,陈家的这套房子是老房,暖气是那种靠在墙边的成排铁片,不怎么好看,但火力是地暖没得比的。
靠在暖气片旁喝着冰咖啡背书,这种悠哉是她前二十六年不曾体验过的。
房子越暖人越懒。之前祁汐还能和上课的男人同步起床,天冷后她根本起不来。
周日,陈焱没课。祁汐本想着能好好睡个懒觉,没成想一大早就被男人叫醒。
他的叫醒服务不知道是不是受军营影响,一向简单粗暴,上来就掀人被子:“起!”
不动弹就给人屁股上来一巴掌:“懒婆娘,太阳照屁股了。”
“……”
祁汐细细哼唧了声,胳膊先摸床头上的手机。
看清屏幕上的时间后,她两眼一黑。
才七点半。
没起床气的人也有气了,祁汐把手机往男人身前一扔:“这点儿哪有太阳啊!”
陈焱眼疾手快抓住她手机,弯腰放回床头,又把赖床的人往怀里搂。
“没太阳,有雪。”
祁汐睫毛颤了颤,猛地睁开眼。
“下雪了?!”
“嗯。”
祁汐一个激灵,直接从床上跳起来,直奔阳台。
抛下身后笑出声的男人,她迫不及待地推开窗。
真的下雪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起来,还不算大。
海盐一般的雪粒从空中簌簌而下,落在地上银银茫茫一片霜。
不是期待的鹅毛杨,可以打雪仗的大雪,但第一次看见雪的南方人已经足够满足。
祁汐在窗口冻得鼻尖微红也不愿意动,陈焱没招,翻出以前部队发的又厚又长的大衣,把老婆从头到脚裹了个边。
最后给人手里又塞了杯热水,他才牵着小乖出门。
南方人养南方狗,小乖见到雪也是兴奋到不行,尾巴摇得快窜天,一点没有平时老态龙钟的懒样了。
在楼上望着小狗被男人逗得汪汪叫唤,祁汐笑弯了眼。
她一直以为盛夏是属于他们的季节。
现在看来冬日也是。
和他在一起,一年四季,都是好时光。
直到连打了两个喷嚏,祁汐才依依不舍地关上窗。
从卫生间洗漱出来,遛狗的男人正好带回了早点。
搬来北方后,祁汐的口味包容很多:北方人喜欢的咸豆腐脑她喜欢,很多北方人不喜欢的豆汁她也喜欢。
吃完豆腐脑就喝不下豆汁了,剩下的小半杯,陈焱锁着眉头帮她喝完。
放下豆汁的空杯,男人起身:“穿衣服,走。”
祁汐不解:“干嘛去?”
陈焱朝她扬眉。
“看雪。”
他没有说去哪儿,但是,她知道。
打车到了故宫正好八点,是开放游览最早的时间。
这么早,却已然人山人海。
到了门口祁汐才知道要提前预约才有票,心里正咯噔,身旁的男人便拿出手机,点到预定好的门票页面。
祁汐惊讶:“你什么时候预约的啊?”
陈焱笑了下,没回答,牵着她往检票处走。
他们从午门步行而入,走了一会儿便看到坐落在雪中的红砖金瓦。
早就看过不知道多少故宫雪景的照片了,但亲眼所见,祁汐还是被结结实实惊艳到了。
雪仿佛有凝滞时间的力量,就像祁汐在网上看到过的一句话,说:下雪的故宫,就变成了紫禁城。
落雪的宫殿,似乎一下回到百年之前,收敛了威仪,显出厚重的静美,也多了几分独有浪漫。
白雪镶红墙,碎碎坠琼芳。①
立在飞雪的暗红色宫墙之下,一楼一隅,一砖一瓦都很容易催生人对深宫旧事的种种想象……
美是真的美。
人也是真的很多。
而且几乎人手都捧着手机,不少摄影爱好者们还扛着长枪短炮,四处寻找拍摄雪景的最佳视野。
祁汐的目光定在不远处穿汉服的女孩子身上。
她明显精心打扮过,朱红色的汉服与故宫相得益彰,带毛边的大披风又和白雪过于相称。
扶起复古的油纸伞对着镜头微笑,想也知道拍出来的照片有多好看。
小姑娘面对相机从容又自然,镜头外,她的男友摄影师手忙脚乱。
一会儿架起三脚架,一会儿趴地上找视角。
最后,看着小伙子定好时,又飞快冲到女朋友身后抖披风时,祁汐忍不住笑。
“咔嚓”一声快门脆响,她偏头,看见陈焱正举着手机对准自己。
祁汐抬手扯了下帽檐,下意识躲镜头:“别照了……我都没化妆。”
想看故宫雪景的心太迫切,她在家也没打扮,套了件厚羽绒服就跑来了,现在还盯微微浮肿的眼圈。
陈焱依旧举着手机,不以为然:“我媳妇儿不化妆也最好看。”
女人在他的夸赞声里莞尔,他摁下快门,恰到好处地拍下了她微笑的画面。
祁汐也拿出手机:“你给我发过来。”
陈焱把刚拍好的照片给她发了过去。放下手机,他也朝穿红色汉服的女孩那儿瞟了眼。
“他那装备我也有一台。”他指的是女孩男朋友手里的相机,“等下次来咱也带上,给你好好拍几张。”
祁汐眨眨眼:“陈队长拍照技术怎么样啊?”
“拍别的可能不行。”男人扬唇,笑得恣意,“拍老婆一定行。”
祁汐轻笑出声,垂眸看手机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素着一张脸,脸上不是没有瑕疵,但眼睛却很明亮,笑容也是自然又舒展的。
这就是他拍的她。
和他在一起的她。
被爱真的会让人变得更漂亮。
离开太和门后,他们又去看了乾清宫,坤宁宫,珍妃井。
雪地里走得后背都出汗,祁汐一喊累,陈焱就带她往餐厅走。故宫里有家冰窖餐厅,是个半地下的拱式窑洞,很有特色。菜品味道不错,难得的是消费在景区里也算良心。
吃饱喝足后从餐厅出来,地上的白明显厚了一层。
雪下大了。
故宫里的人也更多了。
人们除了拍照,又多了点玩雪的童心。
祁汐看着一个小男孩蹲在石狮子旁边,拿夹雪的模具在石像脚下夹出一排雪白的小恐龙。
“还累不?”陈焱出声问她,“要不回?”
祁汐望着雪中这一派热闹纷繁,摇摇头:“再逛逛吧,好不容易来一次。”
陈焱呵出声:“有什么不容易的。以后你想来咱就来。”
顿了下,他又道:“没雪看看花也行。故宫里月季梨花丁香什么的都有,等开了咱就来看。”
祁汐侧眸凝了男人片刻,笑着点头:“好。”
两人牵着手继续踏雪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在往哪儿走,再停下来时,周围人明显少了很多。
祁汐抬眸,看见面前殿宇上的牌匾:武英殿
她环顾四周,问:“这边人怎么这么少啊?”
“这边现在是书画馆,可能没那么‘网红’吧。”陈焱说,一边又朝偏偏脑袋,“这儿雪干净,给你看个够。”
祁汐嘴角弯了弯,心下微动。
他知道这里人少。
他还知道故宫里雪融花开。
他提前预定好了门票。
一路玩过来的线路也是规划好的。
在这场雪落下之前,他就早有预备了……
人少的地方幽静安然,步伐都会不自觉变慢。
两人闲闲散散走上断虹桥。对着桥上形态各异的石狮子拍了几张,扭头发现祁汐已经走过桥头,正蹲在一棵树下面不知道在做什么。
走过去,他才看见她正在积雪上写写画画。
树下的落雪没有被践踏过,完整洁白的雪面上写着几个字母:
cyxqx
陈焱低笑出一声,也蹲下在祁汐身旁,伸出手。
他只在她写好的字母间加了一笔:
cyxdqx
祁汐看了男人一眼,眼尾弯翘,伸手继续在雪上又写下一排字母:
qxdcyx
她刚收回胳膊,男人的手机镜头就读准雪地。
拍照,也是存证。
雪地里刻下的姓名无期限亲密。
冰雪消融,爱意不减。
拍完男人起身:“走。”
祁汐蹲着没动,睫尖动了动,忽然伸出两手,将身前的雪呼啦拢在一起。
陈焱皱眉:“冰手——”
话还没完,他就被糊了一脸雪。
祁汐得逞跳了起来,朗声大笑。
陈焱在女人清脆的笑声中缓慢阖了下眼。
她偷袭,他猝不及防,满脸是雪,睫毛都被勾勒得根根分明。这副样子不显狼狈,反而为眉眼染上柔软的缱绻。
抬手抹掉唇上的学渣,男人黑眸虚眯了下:“跟我玩儿是吧?”
祁汐心里警铃大作,赶紧扭身就跑。
已经晚了。
刚迈出两步,后背就被抛来的雪球打开了花。
一场雪仗就这样一触即发。
雪球很快飞得到处都是,两人的笑声也越来越响。
他们像两个小孩一样毫无顾忌地玩闹。
幼稚,却也久违的快乐……
双方力量过于悬殊,没多久祁汐就败下阵来。
“不玩了不玩了!”她高声摇起白旗,一边拍掉肩上的雪渣。
服了这个男人。
平时照顾她体贴她爹系得不行,玩起雪来就变成六岁的大儿子。
欺负她一点都不手软的,她帽子缝里都是他塞进来的冰碴子……
陈焱却没有停战的意思。他背过身蹲下,在地上攥起一个雪球——比他的拳头都大。
祁汐一看脚都快软了,连忙叫停:“别,别闹了——”
男人翘起唇边,笑得一脸痞坏,举着雪球走近她。
祁汐简直欲哭无泪:“你别——”
一声窸窣,雪球没有飞向她的脸。
而是碎在了陈焱的手中。
仿佛点燃纯白的烟花,绽开漫天的雪色。
雪花簌簌而落,男人的掌心里还躺着一件东西——银色的圆环外接一颗饱满的璀璨,比白雪还要耀眼。
祁汐脑中轰隆一声,瞬间空白。
她屏住呼吸,怔怔看着陈焱捻起戒指,单膝跪到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