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村村民再没有一个人出声说话,她们谁也不知道自己还会被困在这山上多久,没有人再会拿着自己的命去发善心。
吴大意一愣,显然没想到薛婵直接答应了,甚至直接把崔钰丢了出来,也不给崔钰分粮了。
吴大意气急攻心,抬手就扇了崔钰一巴掌,“你这个贱人,自从嫁到我吴家就没有过什么好事!”
丁香玉顿时坐不住了,她从前都是自诩捕头的身份,从不动手打老百姓,但是这次她的行动简直比自己的脑子快,一脚便踹在吴大意肚子上。
“你打男人算什么女人?”
裴砚宁看在眼里,心都跟着吴大意那一巴掌颤了一下,瞧瞧攀住薛婵一边的胳膊,担忧地问:“崔钰哥被打坏了怎么办?”
“不会。”薛婵扫了她们一眼,吴大意现在自己都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有力气去折腾崔钰?
“长痛不如短痛。”
今日崔钰挨了这一巴掌,在大家伙面前立足了吴大意究竟是怎样一个烂人,之后再逼得吴大意将崔钰一迈,舆论风口便会彻底倒向崔钰,没有人再会、至少没人再敢站出来,说崔钰一句不是了。
薛婵演戏演到底,看都不看她们一眼,自己去大树底下躺着凉快了。
这天夜里,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白日里明明晴空万里,不少村民直言看到了一丝希望,再这样天晴下去,洪水一定会很快退去的。
但是这一场小雨,让清河村很多人都彻底崩了心态,尤其是这些日子一直都是靠村民施舍才能有口吃的的那些人,吃的还真的就只有那么一口,勉强撑着她们不死了而已。
黑压压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绝望地大哭,满心以为自己命绝于此。
消极的情绪总是很容易传递和感染别人,一个人失声大哭,连带着一片人心情都跟着沉重起来,仿佛待宰的羔羊,却又不知屠刀哪一日才会落下。
薛婵倒是惯常地平静,因为她知道这场小雨不是灾难的征兆,反而是放晴的象征。
先前她估计得不错,这潮水马上就要退了。
薛婵与丁香玉耳语几句,展开了下一步的行动。
就在这夜分发粮食的时间节点上,所有人都排着队等着领自己的那口吃的,丁香玉忽然笑了一声,状似无意地对薛婵道:“哎你说,这洪水不会十天半个月都退不下去,我们不会都死在这儿罢?”
“官府的人不管么?”薛婵头也不抬,只管伸过来的手里放吃的。
丁香玉冷嗤,“我一个衙门捕头就被困在这儿,你说呢?”
其余人听着她们的交谈声,心中罩上更深的一层阴霾。
她们看得见,薛婵身后那艘放粮食的船已经肉眼可见地空了下去。
粮食要没有了。
薛婵道:“你以前困在家乡的时候,是怎么出去的?”
身侧的丁香玉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吃人。”
听了这话,过来接丁香玉递出去吃食的那人连手都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薛婵露出个好笑的表情,好似一点也不相信,“好吃么?”
丁香玉一本正经起来,凉凉的目光注视着薛婵,一字一句地道:“你猜猜?”
两个人的对话戛然而止,后面排队等候的村民们都不约而同地咽了下口水,饶是离得远了些的,也能感觉出来薛婵和丁香玉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阴风。
过了很久,也许也没有那么久,站在前排等着拿粮食的那人手都抖得不像样子,仿佛下一刻薛婵便会把她一把抓过去生吃了一般,寒毛都竖起了一层。
良久,半块干涩的馒头放在了她手里,她抬眼正要感谢,却对上薛婵阴沉至极的眼神,盯着她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句:“是么。”
......
这一夜的山顶安静得诡异,除了偶尔掠过的风声,连交谈声都没有。
没有人生火取暖,她们全都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怯怯地往薛婵这边看。
瞧见她们这副模样,丁香玉不由失笑,“薛婵,至于么?你这样一来,以后她们不都拿你当洪水猛兽似的。”
薛婵无所谓道:“随便罢,反正以后也不住这儿。”
这些人想怎么看她,都无所谓了。
丁香玉啧啧了两声,打心底里佩服起薛婵的演技来,就今天夜里薛婵盯着村民的那个眼神,连她这个提前知情的捕头看了都要发憷,更何况是这些老百姓。
一个寂静无声的夜晚就这样流逝着,吃了太多日的冷食,又不新鲜,后半夜的时候裴砚宁被肚子痛醒了,躺在地上不住地抽搐。
薛婵是最先察觉的,她一看裴砚宁满头是汗,脸色白得吓人,还紧紧捂着自己的肚子,立刻便明白裴砚宁肚子不舒服了。
她搓了搓自己的手心,等暖和起来时,她对裴砚宁道:“把手拿开。”
裴砚宁本来一直极力忍着,一丝声音也没出,听见薛婵这么一声,不知怎的,忽然哼唧了一声,跟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阿婵我肚子好疼。”他的声音软软的,可怜极了。
“没事,过来。”薛婵拍了拍自己膝上,要裴砚宁枕过来,“我给你按一按。”
薛婵离得很近,裴砚宁爬起来挪了两下便够到了她的膝,跟着,裴砚宁感觉到薛婵解开了他外衣的带子,一只温暖的手贴在了他冰凉的腹部。
“这里?”薛婵低声询问。
裴砚宁闪着泪花点点头,又往薛婵怀里靠了一下。
应该就是胃疼了,薛婵一手按在裴砚宁手腕的穴位上,一手给裴砚宁捂着受凉的肚子,帮他纾解疼痛。
裴砚宁乖极了,他由着薛婵摸他,一动也不动,一双眼睛亮莹莹的注视着薛婵。
“阿婵,后天真的会退洪吗?”
薛婵点了点头,“到时候煮一碗热粥吃下去,就什么也好了。”
裴砚宁哭丧着脸,“家里的鸡都没了。”
薛婵愣了愣,她早把那群小鸡忘了。
“人没事就好。”薛婵微叹,“等搬到了新院子,我们再养一窝。”
裴砚宁静静地听着薛婵说“我们”,心底不受控制地摇曳了一下,这些日子住在山上,有时候他会很恍惚,好像之前的快活时光都是假的,原来那个薛婵成日打他骂他的时光也是假的,他好像重活了一世,醒来便是这副糟糕的场景。
好像这些糟糕的场景会继续延续下来,每日都会过着这样痛苦又绝望的日子。
每每想起这些,裴砚宁就会看看薛婵,看她每日晨起依旧练剑,她做什么都很平静,好似全然都不会受外物的影响。
裴砚宁只要看着她,就会觉得安心。
现在他躺在这个令他安心的女人怀里,他甚至都觉得,哪怕这辈子都过着这样的生活,他也愿意和薛婵这样下去。
哪怕他每日吃着这样糟糕的东西,只要在他觉得不舒服时,阿婵能给他揉揉......
裴砚宁撇了撇嘴,带着哭腔道:“我想要个新的浴桶,之前的被脏水泡过,我不要了。”
薛婵淡笑一声,不知裴砚宁心里竟然还挂念这这样的事,点点头答应:“嗯。”
“啊!!”
一声痛呼在山林中响起,引得无数人探头。
她们都想看看这个时候是谁还这么有力气折腾,只见黑洞洞的林子里,崔钰被吴大意撕着头发丢了出来。
跟着双眼布满血丝的吴大意就跪在了她们面前。
“求求你们!!算我吴大意求求你们了,给我口吃的吧!我快四天没吃东西了!!”
之前吴大意一直在忍,可是今夜,她感觉到自己浑身的力气已经开始一点点抽离自己的身体时,吴大意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快死了,真的快死了。
吴大意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然后她将崔钰拖了出来,拖到众人面前,伸手扒下崔钰的外衣。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啊,这是我今年新娶的新夫,模样还很俊的,只要你们谁能给我口吃的,就拿去!随便怎么玩都行!”
村民们看着吴大意的眼神充满了嫌恶,这个节骨眼上,肚子都吃不饱,她竟还以为有人能在意那档子事?
再看地上的崔钰,颤着身子被拖扯,惊惧的眼中多半都是绝望之色。
对于这位吴家的新夫,因着吴大意家在村口,所以谁都对他有些印象。
饭做得很好吃,人总是温温和和的,见着过路的熟人便会弯起一对月牙似的眼睛微笑,家里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几乎没人见过他生气或是闹脾气的样子。
所有人都觉得,吴大意真是好福气,娶到一个这样贤惠又俊俏的夫郎。
清河村虽是穷乡僻壤,但是民风很淳朴,即便是发生了之前抢粮那样的事,也还是有人愿意把自己的粮食分一点点出来给她们。
此时此刻,任吴大意如何跪在地上哭求,没有一个人理她。
见索求不得,吴大意好似疯了一般,她扯着崔钰的领子挨个到女人面前去求,伸手就要扯开崔钰的衣领子给那些女人好好看看,还不等她动作,一个女人看不下去,伸手用力揍了她一拳。
“你是个什么东西?早些年怎么没发现你是这等的畜生!你也配待在我们清河村?”
眼见着事态发酵,薛婵一言不发,默默给裴砚宁揉着肚子。
倒是裴砚宁,一脸紧张地关注着崔钰的状态,似乎都快要忘了自己肚子疼这回事。
一旁的丁香玉更甚,她摩拳擦掌了半天,模样好似要将吴大意生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