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转移了他的注意,有人满足了他一直渴求的一些东西,把他心脏空的那块填上了一部分。
用宠爱,用关注,用毫无理由的纵容和偏心…
奚辛突然转头看了看林然,那个小傻子悄悄扶着裤腰带,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清晰倒映着他的身影。
站在江无涯旁边,还敢这么直白看着他。
小傻子。
他转过头来,看着奚夫人,突然一瞬间就觉得,愤愤不平争那一口气,很没意思。
奚辛突然百无聊赖,他伸手接过那食盒,对奚夫人冷淡说一声“谢谢”。
奚夫人瞬间红了眼眶。
奚辛转身毫不犹豫地走了。
奚夫人望着他的背影,神色激动,想说什么却先咳嗽了好几声。
“慧兰。”
奚长老一直没有说话,但听见奚夫人咳嗽,脸色立时就变了变,走过去要扶住她,奚夫人却先一步拉住林然的手:“好孩子,伯母送你出门好不好。”
林然愣了愣,反应过来奚夫人是有话与自己说,点点头:“好啊,麻烦伯母了。”
奚夫人温柔笑了笑,牵着她往外走。
奚长老和江无涯只好停下脚,看着两个女人并肩慢慢往外走。
奚长老勉强打起精神,笑着调侃:“无涯,看来你是师娘是真喜欢这姑娘,怎么,你有什么打算?”
江无涯没有回答,直到她们走远,他冷不丁说:“师尊,您对小辛太不公平了。”
奚长老神色缓缓沉下去。
江无涯沉声:“您会因为师娘一声咳嗽而担忧,为什么不能分半分慈爱给小辛?”
奚长老笑:“今天好好的,别说这个…来,我们师徒俩难得碰面,得喝一杯。”
“为什么不能说?”
江无涯终于隐忍不住,怒声低吼:“他是您的亲儿子!”
……
“你与小辛之前就认识,是不是?”
林然听见奚夫人的声音,怔忪了下,不好意思挠头:“您看出来了。”
“他毕竟是我生出来的。”
奚夫人笑了笑,温柔了然的目光望着她:“我还看得出,他很喜欢你。”
做母亲的被厌恶,她这个外人却被喜欢,林然都不用想就知道奚夫人的心情,连忙说:“伯母,他也喜欢您的,他只是表现得那样,但是他其实特别喜欢您…”
林然顿了顿,低声说:“…他住的院子里也有一棵很大的桃树,和您这里的一模一样。”
奚夫人所有想说的话,被这一句轰然击溃。
她捂住嘴,喉间却掩不住哭声,林然摸出帕子递给她,奚夫人没有接帕子,却紧紧攥住她的手,忽然崩溃似的一个劲点头摇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宁愿他恨我,我宁愿他恨——咳!咳咳!”
奚夫人突然又咳起来,林然抚她后背顺气,奚夫人咳着,轻柔把她的手拉下来:“阿然,我也可以叫你阿然吗?”
林然点头。
奚夫人说:“阿然,我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
林然:“您说,但凡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努力去做。”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的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们对不起小辛,我们对不起他。”
奚夫人哽咽:“我这辈子恐怕没有机会再补偿他,他也不会想要我的补偿,所以我想求求你,求求你对他好一点,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我都可以、我都愿意,只求你对他好一点。”
林然沉默了一下,却说:“我其实不太明白,您明知道自己和丈夫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为什么宁愿求让我这个外人,也不愿意改变自己。”
奚夫人一怔。
“他想要的是父母的爱,您既然爱他到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为什么不愿意直接去爱他?”
林然直直望着奚夫人:“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您这样徘徊犹豫,说实话,让我这个外人都觉得很憋屈,更何况奚辛是您的亲儿子,他只会觉得更委屈、更难受。”
“您这样很过分。”
她说:“您伤害了他很多,甚至比他父亲伤得更多,我不喜欢您这样,也不想答应您。”
奚夫人怔怔看着这个像是突然锐利起来的少女,像是青竹露出锋芒,毫不犹豫、干脆利落,只为她在意的人讨回个公道。
奚夫人突然有些明白,小辛为什么会那样喜爱她。
因为这个明月一样温和的姑娘、这个看起来该是清风般不偏不倚、疏朗通透的姑娘,却会为了保护所偏爱的人,义无反顾竖起一身锋利的刺芒。
谁会不为这样的偏爱动容啊?
奚夫人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加欣慰。
真好,有这样的姑娘陪着小辛,真好。
“因为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奚夫人轻声说:“因为我在我的丈夫和儿子中,选择了我的丈夫。”
林然一时哑然。
林然望着这个温婉、柔弱的女人,她的眼神没有闪躲,那里面有深深的悲凉与痛苦,却还是这样坦然地说着。
她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醒地接受结果。
“我是一个自私的女人,为了我的丈夫,我抛下了小辛,抛下了我无辜的孩子。”
眼泪落下来,奚夫人用手背抹去,笑着说:“阿然,我现在可以求求你…咳,求你对他好一点了…咳咳。”
林然不知道说什么,她看着咳个不停的奚夫人,沉默着点了点头,把帕子放到她手上,转身离开。
奚夫人看着林然的背影,笑了笑,咳着转身往里屋走去。
……
“我不明白,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无涯手攥起又松开,竭力控制着情绪。
他望着这个养育他教养他长大的师长、这个他曾经最敬重甚至追逐的男人,声音终于忍不住泻出愤怒与失望:“是您教我善,教我正直,教我垂怜和保护弱小,教我大义教我公正,结果到头来,那个因为私心而伤害无辜、那个因为个人喜怒而肆意伤害自己无辜的亲生儿子的却是您自己?!”
奚长老没有说话。
他缓缓坐下,好半响才抬起头,望着自己那已经挺拔高大的弟子,望着他泛红却仍然清正光亮的眼睛,哑声说:“是,你说对了。”
江无涯死死咬住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