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匆匆数十载,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在一手操办完宁山河的葬礼、踏入小院的那一刻,宁放开始返后劲。
宁山河似乎还没走,这个小院里好像还有他的身影,他总是走得很急,回来的很晚,会抽皮带打他,也会因为说错话跟他道歉。
宁放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出席追悼会,这是他第一次穿这么正式的衣服。他慢慢推开门,坐在床沿,没开灯,就那么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扯掉勒了他一天的领带。
领带是唐老师手打的,他不知该怎么拆,暗暗发脾气却成了个死扣。岳佳佳走进来,轻轻拉开他的手,站在他两腿间,凑得很近,近到能感觉彼此的呼吸。
她借着院中些微的光亮一点一点解开领结,从来都不是手巧的姑娘,把全部的耐心都用在了宁放这儿。
她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她在礼堂上听到一些人说起他在医院要求看尸检报告的事。
他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17岁。
冷静得不像宁山河的孩子。
岳佳佳的手指很凉,因为想起那些人说宁放搬动了他父亲的尸体,非要亲眼看一看那些伤疤。
她不敢先开口,她怕把情况弄的更糟糕。
领带解开了,她安安静静蹲在他脚边,裙子铺了一地,宁放垂着眼,看她的手指缠绕那条领带,忽然低喃:“我不喜欢这个追悼会。”
岳佳佳一愣。
所有人都喜欢,五福胡同里所有人都与有荣焉,对亲朋好友一再提起:“对,新闻里那个救人的警察,我铁瓷/我看着他长大/我邻居,他叫宁山河!”
唯独宁放。
宁放看着岳佳佳的眼睛:“我不喜欢这种一命换一命的精神,无私?英雄?我觉得他很自私!”
她被他的想法震撼了。
宁放看起来是很厌恶的,可他突然说:“但我知道,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
“你也会。”岳佳佳无比笃定。
因为很多年前,他做主留下了什么都没有的她。
她的鼻腔发酸,轻轻摸了摸宁放的小腿:“爷爷说你是个好孩子。”
宁放笑了,脸上有很柔和的表情,外头的微光没了,屋里一下子黑漆漆的,宁放摸了一下她的脸,留下一抹湿漉的痕迹,女孩狠狠颤了一下,宁放眼泪的温度像刀刻在了她心尖上。
她没有见过宁放哭。
她突然意识到,从这一天起,宁放也是孤儿了。
越来越多的眼泪掉下来,有些落在她眉间,有些落在她唇边,岳佳佳蓦地站起来,一把抱住了宁放。
把他的脸藏在她胸口。
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也不看。
她就是不想看见宁放哭的样子。
宁放的背脊骤然发紧,又缓缓放松,女孩的身体很柔软,很香,很热,她的肩膀很小,胳膊很瘦,却能给他力量。
他情不自禁伸手放在她腰侧,把人往怀里带。
岳佳佳踉跄了一步,最终是与宁放毫无间隔。
她的腿贴在他的西裤上,西裤很凉,凉透了她的心,可他的眼泪却滚烫,沁湿了她胸口的衣服,紧紧贴着内里的肌肤。
宁放收紧手臂,加深了这个拥抱。
岳佳佳的手指轻轻刮在他头皮上,仰起头,忍着眼泪,不住地想,这就是长大吗?
那我不想长大,长大太苦了。
“哥……”她小声叫他,“你别出事,你还有我呢。”
宁放没说话,她能感觉他的鼻尖抵在她心脏的位置,他的脸往她身体埋了埋。
她从未见他这般眷恋过谁。
很高兴,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