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摩托车停好宋亦也回来了,看也知道他是从队里徒步跑回来的,衣服湿透。
换宁放早脱了,多难受啊。他不一样,讲究人一个,当着岳佳佳的面从来不打赤膊。
兄弟俩过了个眼,谁都没说话,一旁小姑娘提起心,心里的小人呱噪着:“上啊!嘛呢!”
她实在没法子,打算给哥哥们背一篇《少年闰土》。
但没轮到她上场……
宁放主动问宋亦:“去澡堂不?”
岳佳佳心里的小人呱唧呱唧鼓掌,想给哥哥一朵小红花。
男孩的目光毫无芥蒂,看着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他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宋亦有些许迟疑,而后恩了声,拍拍油箱:“车不错。”
宁放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那是。”
宋亦也笑了,笑容干净。
岳佳佳把两个哥哥送到澡堂门口,特别欣慰特别开心,虽然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一不留神,就跟着进去了。
宁放一指戳她脑门上,嘴欠:“怎么?还想进去呢?你怎么不上天呢?”
小姑娘慌忙地摆摆手:“没有!”
“回家!”
她胆子肥了,报复似的小力踢宁放一脚,撒丫子跑了,边跑边笑,回头看,看见两人还站在门口,她扬手挥了挥,乖乖回家了。
回家,捧着一根红豆冰棍坐在院中,慢慢吮一口,再一口,眼睛望着院门,盼着他们。
清风拂过,香椿树沙沙作响,女孩仰头冲着老树笑,老树回应似的落下一片树叶。
...
这澡堂不知开了多少年,哪儿都旧,但哪儿都招人惦记,宁放是个念旧的人,站在花洒下洗得特自在。
宋亦的话比平时少。
刷秃噜一层皮,两人泡进热水池子里,周围都是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就他们俩显得单薄,不过肌肉不少。大爷拉他俩比,胳膊上贲起的二头肌小鸽子似的,青筋虬结蜿蜒,特爷们。
大爷揣着紫砂壶抿一口,夸:“少年可期。”
宁放呼噜一把脸,懒洋洋靠回去,舒服得不想说话。
“那天……”宋亦说,“我……”
“你还觉得是我错。”宁放了然。
他摇摇头:“是我小心眼了,跟你道个歉。”
“别。”宁放赶紧窜开一些,“你神经病啊?”
宋亦拿水泼他:“会不会说话。”
宁放靠回来,眉眼特别精神,如一颗青葱,新鲜得任谁经过都要看一眼。
他说:“终于到了。”
高中三年发生了那么多事,重返校园的这条路何其艰难,艰难到一度看不见终点,可咬牙坚持了,终点突然就在明天。
“紧张吗?”宋亦问。
“还行。”宁放评估了一下自己的心态,觉得也没多紧张,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宋亦伸出手,透明的珠串顺着他的手滴答在热水池子里。
宁放将自己的手啪一声与他合上,紧紧握在一起,更多的水珠噼啪落下,在水面荡出波纹。
“明天加油。”
“加油。”
哥俩出来又好成一个人似的,搭着肩膀往回走,进了小院瞧见那样眼巴巴的小姑娘,都笑了。
他们扔了东西,挤在冰箱前拿冰棍,然后一人一边坐在她旁边,什么都没说,齐齐看着那颗香椿树。
...
第二天凌晨考场周围的路就被封了,全市禁笛,家家户户也把电视调到最小声。
唐老师带的年级这两天放假,她不需要一早去学校了,天蒙蒙亮就起来,穿戴好出门,到陈奶奶儿媳的店里要两把最新鲜的小青菜,回来给两个考生煮面。
每人碗底卧两枚金黄喷香的荷包蛋。
岳佳佳也睡得不好,心里没底,早早出来帮忙,帮着唐老师磕鸡蛋。
陈奶奶来过一回,小小声问:“还没起呢?”
岳佳佳点点头,今天两个哥哥都睡得迟。
陈奶奶点点头:“那就是心里有数了,成,我走啦,回头有消息来传一声。”
唐老师哎地拦了一下,劳烦老太太帮她调汤头。
人老了都是老小孩,陈奶奶笑:“我才不帮你。”
拄着拐杖走了。
小闺女贴心,挨着唐老师说:“您做什么哥哥们都觉得好吃。”
唐老师在两个男孩跟前不显,在小闺女这儿没什么好遮掩,举起手给她瞧:“我紧张得手抖!”
所以最后的盐是岳佳佳下的,一点儿一点儿加,怕咸了也怕淡了。
还在斟酌着呢,两个房间里的男孩醒了。
起来梳洗,回屋再过一遍重点,然后过来吃饭。
一人一碗面,筷子戳下去就知道内有乾坤。
宁放和宋亦都不约而同想到了那年岳老爷子的面。
“快吃!快点吃!”岳佳佳笑眯眯地围着他们俩。
低头尝一口汤,宁放说:“咸了。”
宋亦:“淡了。”
她愣住了。
自己拿着瓷勺再尝尝:“不会啊,我下得正好……”
少年笑起来,她就知道自己被骗了,却不恼,乖乖巧巧捧着脸看他们吃早饭,心里特满足。
她记得的,那年爷爷给哥哥们煮面,她帮忙下了一勺盐,心里可美了。
吃完饭,一家人搭公交车,前一个站就得下车,因为封路公交车绕道了,他们腿着过去。考场外头全是送孩子的家长,那阵仗,真是壮观。
岳佳佳突然就有点庆幸自己早早解脱,不用经历这一遭。
她光站在这儿就心脏蹦蹦跳,要换成进去考试,估计得晕在考场里。
想起那年宁放问她:“你现在放弃,考得上大学吗?”
考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