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电话移开自己的耳边,刚侧头看了眼,听筒里便再次传出男人的声音,“出来。”
山里晚上的气温低,倪喃身上却只套了件外套。
外面的路灯光线很弱,繁茂的树影遮了大半的山路。什么人都没有,空气一片死寂,只有山风刮着耳朵,发出轻微细小的动静。
倪喃以为,时卿或许是在耍她。
然而方一转身,眼眸凝住,倪喃注意到路边石台上的人。
望秋山的商业气息不重,多保留了原有的自然风光,天然的石墩石台成了登山者休憩的地方。然而时间太晚,所有的商铺都关了门,整条路显得黑漆漆的。
时卿穿着件黑色的风衣外套,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那把黑金的拐杖此刻被放在地上,显得有些孤零零的,和这山野之地有些格格不入。
坐在石墩上的男人垂着头,双腿弯曲,手臂折回搭在膝盖上。他的肩膀微微起伏,倪喃看不清他的表情。
双腿像被钉在了地上一般,心绪怔忡,倪喃沉默着,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坐在那边的男人似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扭头看过来,与她的目光相撞。
隔着黑透的夜色,彼此的眸光在对方的视野里格外清晰。周围的景物暗得没有了边缘之分,唯相视的瞳孔是清亮的。
好半晌,时卿才伸手拿了旁边的拐杖。他拄着坑坑洼洼的地面,一只手力气不够,便用两只手一起去撑。
双腿酸痛得麻木,此刻强撑着身体,颤颤巍巍。
时卿紧绷着下颚,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握着拐杖的手在发抖,却仍是站了起来。
他的额头冒汗,喘息更重,逼近一米九的身量,微微晃一下都格外显眼。
两人隔着些距离,时卿好半天没有动作。他在缓着劲儿,恢复方才站起来时花掉的力气,保持身体的平稳。
抬眼看过去,倪喃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虽本就没指望着倪喃能对他说出什么好话,但时卿脑子里还是冒出两个词,没良心,也没善心。
他长舒了口气,拐杖往前挪了小段距离,然后便要抬了步子跟上。
然而小腿肌肉一阵剧烈的酸麻,时卿的身体往下摔去。
在他步子抬起的瞬间,余光中便看到有抹纤瘦的身影跑了过来。有拐杖撑着,其实时卿还不至于摔倒。或许是卑劣了一回,时卿居然也用上了苦肉计这样的把戏。
装出一副要摔倒的样子,引得别人的垂怜。
看来这计,用得还挺成功。
倪喃像阵风似的扑进了时卿的怀里,双臂紧搂着他的腰,身体贴向他,用自己当作支撑,扶着时卿站稳。
换做从前,不择手段只为达到目的这事儿,时卿从来都是嗤之以鼻。就算他要赢得什么东西,也是赢得坦坦荡荡,让人心服口服。
然而直到怀中的温软有了实感,时卿突然就理解了,不择手段,好像还真挺好使。
借着腿伤难行的由头,时卿很自然的把身体的一小部分重量放在倪喃身上,双臂也绕着她,像是在同她相拥。
倪喃从时卿怀里抬起头来,满眼都是震惊和错愕。
一时无话,她往时卿身后探了探脑袋,空无一人。
“你怎么过来的?”
“江兆开车。”
“车开不到山上来。”
“我知道。”
时卿惜字如金,话少得可怜。
靠得近,倪喃更能清楚地感受到时卿呼吸的起伏,他的额头上有汗,脖子上青筋爆凸。
望秋山上山只有一条路,层层叠叠的台阶普通人看着都要考虑半分,更何况是拄着拐杖行动不便的时卿。
在这黑沉沉的夜幕里,倪喃难以想象他是怎么上来的。她分明记得,白天上山的路上,路灯虽有,却并不密集,很多崎岖蜿蜒的地方甚至根本看不到灯。
这个季节,山上满是杂草和旁逸斜出的枝干,倪喃走上来的时候,还会不小心踩断好几根,换做晚上,更是黑得看不清路,哪里管得了路上有什么东西。
这时,倪喃注意到他衣角上有一块儿明显的灰土,沾了些杂草,落在倪喃眼睛里分外刺眼,从方才见到他起就隐隐而生的怒火在这一刻有压不住的势头。
“你摔倒了?”倪喃直盯着他,手指紧攥着时卿的衣角,声音发涩。
时卿皱了皱眉,敛了眸子,不经意躲开倪喃的眼神,淡声道:“没有。”
偏偏就是这副云淡风轻避而不谈的样子,让倪喃的胸口像被按碎了一般难受,“时卿。”
她冷声唤时卿的名字,语气并不好,“你有病啊,大半夜来这儿干什么,锻炼身体不知道去别的地方吗!”
“嗯。”时卿应了声,低头凝视着倪喃,目光很深,“还不是为了来给你过生日。”
一句话,浇灭了倪喃烧起来的火气。坚硬的眸光一寸寸碎裂,倪喃心脏的某处好像酸了一整块儿,轰然往下坠去。
时卿轻哼了声,“我可不像你这么狼心狗肺。”
他的语调生冷,没什么起伏,但却不带丝毫的责备之意。
四目相视,谁都没开口。
突然,倪喃掂了脚过去,攀着时卿的脖子就往上咬。
颈上酥麻痛痒,还有点坚硬的磕碰,是倪喃的牙齿。时卿呼吸窒了顺,眉间一拧,但却没躲,就站在那里由着她咬。
倪喃松了口,脖子那处留下个深深的牙印。
“咬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时卿垂眸看她,面上情绪寡淡。
不过半秒的沉默,倪喃气道:“让你清醒清醒。”
确实,时卿现在可能是不太清醒,还被眼前的少女扰得昏了头。做了太多他从前不屑于做也不会做的事,容忍和放纵早就没有了限度。
稍顿,时卿突然笑了声。他伸手抚向倪喃的耳后,手掌握着她颈侧,带着凉意的掌心让倪喃身上一颤。他说:“我还能再不清醒一点。”
原地的站立已经给足了休息的空间,时卿几乎是扯着倪喃的手臂就走。他的步子大,倪喃一个踉跄差点摔到他身上,然而时卿搂了她的肩膀,强迫她前行。
两人经过了拾光酒店,走到了隔壁一家装潢更加精致的地方。
这里24小时营业,前台的服务人员正吃着泡面刷剧,看到有人进来,赶忙丢下叉子擦了擦嘴,“您好。”
时卿直接甩了身份证过去,并没有多言。
前台看了眼身份证信息,忙把房卡递过去,“原来是时先生,房间已经给您打扫好了!顶层最里面一间,我带您上去!”
“不用。”
时卿堵了前台的话,抽了房卡就带着倪喃进了电梯间。
宽敞明亮的电梯间,很明显比旁边那栋拾光酒店高级了不是一星半点。倪喃还被时卿楼在怀里,肩膀上的力道大,根本挣脱不开。
倪喃侧头看他,哼了声,“可以啊,早就安排好了是吧。对还是花季少女的员工不怀好意,时卿,你活该被咬!”
面对倪喃的控诉,时卿没理。双目始终平视着前方,留给倪喃一个清晰的下颚线。
顶层铺着地毯,光线温暖明亮,时卿搂着倪喃径直而入最里面那间房。
“嘀——”一声,房门被打开。时卿连灯都没开,拉着倪喃就往卧室走。不甚明亮的空间里,倪喃没有时卿那么好的视野,要不是被他生拉着,估计能直接摔地上。
看不清路,只听到卧室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紧接着,倪喃被猛拽着跌到床上。床铺绵软,身体微微弹起。眼前一道颀长宽阔的身影压了上来,倪喃立刻伸手往前推了一把。
时卿身子一退,倪喃便双手撑着床面半坐了起来。
视线慢慢变的清晰,倪喃和时卿之间距离很近。时卿一条腿跪着床沿,倾身过去,鼻尖与倪喃的相对。
倪喃撑着身体,伸出只食指戳在时卿肩上。
像是在推抵,却带着笑意,“我倪喃有两个原则。”
闻声,时卿没应声,静等着倪喃接下来的话。
倪喃的眸光很亮,音量不大不小,足够让时卿听得明白,“不欺妇女儿童,不上‘老弱病残’。”
“你数数。”倪喃伸出五指,一个个比划着,“老、弱、病、残,你占了几个?”
“……”
空间静谧,夜色和呼吸交织。
时卿盯着她良久,忽而拉过她的手和自己的扣在一起。
柔软的指骨被按在掌心,双手都没被放过。
时卿微微勾着唇,俯身到她耳边,“可以用别的来抵。”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了比较肥的一章!!!
小天使贴贴=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