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吉湖还未抵达,但水面渐渐开阔起来,水汽浓郁,波浪声也更加大了些。
法伊莲停住脚步,她站在二层楼板上,下方就是船工们,那些拉扯风帆,转动绞盘的声音,以及旁人的议论顺着风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最近不太平啊……我们这次……”
“此前可没有听说过漕帮的船队也敢劫掠的。”说话的人是一个粗声粗气的魁梧汉子,头着软巾,身有护臂,下着绑腿,一身精干打扮,一看就知是行伍之人。他环顾四周,见周围不少人,说话声音也大了些,显然是特意说给旁人听的,“若是有贼寇,但叫他来一个死一个,来一双,死一对!”
周遭客人行商听闻,顿时鼓掌叫好。
在那汉子身旁,立着的正是这艘客船的船主人,名叫于诚。他见状,也略微松了口气,抱拳朝周遭举了举,高声道:“王镖头说得在理。船上挂着漕帮的旗帜,又有威武镖局的诸位镖师在,大伙儿不必担忧。”
众人皆纷纷道是,这才笑着散开。
法伊莲没有走,她看那王镖头神情镇定,行走并不匆忙,又沉思片刻,这才打算转身离开。
“你这憨货,站在这里作甚!快快离开,莫要让客人们见了晦气!”
一阵叫骂声传来。
法伊莲探出头,只见甲板上立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这人可不似旁人那般即使被太阳暴晒,也是黄中带黑,而是天生黝黑皮肤。
“昆仑奴……?”
法伊莲垂眉。
昆仑奴若是放在从前,可不好找,运过来的昆仑奴价值千金,他们力气大,听话好用,十分得世家贵族们喜欢。但自从高祖之后,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奴隶从世界各地被掠夺而来,为大周人种植粮食、树木,挖掘矿石,昆仑奴也不似此前那么难得了,自然价格也日趋下降。
这个昆仑奴也是如此。
他虽然长得高大,但身上带上,手脚俱是用铁锁扣上,行走时只能拖拽前行,锁链发出哗啦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沉重。而在他的脸颊上,则印着一个青色的奴字。
法伊莲盯着那个字,手指微微的动了动,带着她的肩胛骨也跟着动了动。
昆仑奴似乎言语不通,他盯着冲他吼的船工,见那船工朝自己挥手,又用鞭子朝他抽了一下。他吃了痛,这才往后退了一步。只是一步之后,便又不走了,只盯住船工。
“该死的畜生,不通人言。”船工见状,气急败坏,又给了那昆仑奴几下。
昆仑奴吃痛,发出一声叫喊,伸手抓住了甩过来的鞭子。船工一时不察,被扯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发出好大一声咚的响动。待到船工再抬起头,已是满嘴鲜红。他呸的一声,从口中落出一颗牙来。船工大怒,高声道:“你要反了不是!找死!!”
说话间,他就朝那昆仑奴冲了过来,抬脚就踢。
那昆仑奴也似乎被吓到,不敢还手,只一下,就被踹倒在地上,捂住了脑袋,任由那比自己矮小许多的船工打骂。
法伊莲神色微变。
“似有些可怜。”
一旁传来了卫昭的声音。法伊莲转头,见卫昭也正朝下看去,她抱着双臂,看着下方的闹剧。
“怎的出来了?”法伊莲问。
“有些人拿披风,结果不见了踪迹,这不,着急了。”卫昭的下巴朝宋思思一扬。宋思思正满眼乱转,四处搜寻自己爱侣的影子。她的目光扫过那个满是伤痕的昆仑奴,又在眨眼间移开,不以为意。
法伊莲唔了一声,挪动身子,站到了卫昭的身边。卫昭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寒风少了许多,她看了法伊莲一眼,这才慢慢的转开眼去。
楼角处拐出一个瘦高而纤长的人影,抱着宝蓝织锦的披风。
宋思思眼睛一亮,喊道:“阿棕……”
“住手,你在做什么!”
但黑发蓝眼的女人并没有听见宋思思的声音,她发出声音,往下一跃,将那个施暴的船工拉开。
“客官可是打扰你了?此人不过是个奴隶……”
船工被拉扯开来,又听人这般训斥,便知是船上的客人。他点头哈腰,说话恭维,带着大周人特有的圆融狡猾:“客官不知,此人素来都是吃得多,干得少,又戾气难消,不好生驯养……”
船工一边说话,一边抬头。
他看见了尖瘦的下巴,浅白的唇,和同样浅白的脸色。
这可是白啊,大周人哪有这样的白,这样的白,多半是什么贵人……
随后他看见□□的鼻梁,深邃的轮廓镶嵌着两颗幽深的蓝宝石。
船工一下子顿住了,他的目光定在了阿棕的脸上,又左右晃了晃,直到看到阿棕耳下没有被发丝掩盖的那一点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