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这个地一点也不结实,说裂就裂!
骤然坠落,失重的缪梨无所依托,在下落中本能地四处乱抓,什么都没抓着,反倒是斯渊先捞到她的衣角,一把将她拽扯入怀,搂得死紧,仿佛要将她整个儿嵌入身体之中,直到摔落地底四分五裂,被猝不及防的死亡分开。
世界上再没有像他们这样悲壮又倒霉的死法了,缪梨在险境中抢回一丝可供思考的神智,想的却是这种不着调的事情。
然后只听咚的一声,她与斯渊到达地底,落入一条流淌的大河,冰冷的河水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像众多堆叠在一起的无情的手,不动声色地把他们两个往下拉。
缪梨在沉重的水下狠狠呛了几口,只觉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弯折时,一只大手将她托出河面,天旋地转之后,她跟斯渊被甩到了岸上。
确切来说,是她被斯渊甩到岸上,那个火烧不灭雷打不死的狗东西生命力极其顽强,生存能力更是一绝,救完缪梨,不凭外界一点儿帮助,自己上的岸。
缪梨湿淋淋地趴在大石头上,狼狈地往外吐水,黑发贴在她的脸上、脖子上、背脊上,像晕开的墨。
缪梨吐完水,艰难地大喘气,喘了好几口终于缓过劲儿来,赶紧往身上放几个治疗魔咒回回血,片刻,发觉没有听见斯渊的动静,回头一看,看见他倒在那儿一动不动。
终于把自己折腾倒了。
缪梨想想这小半天堪比打了一仗的遭遇,很有种流泪的冲动,迈着发软的双腿走到斯渊身旁,弯腰探了下他的鼻息,确认他还活着之后,终究没忍住,往他胳膊上来了一拳。
更讨打的是奢玉,但奢玉的病症比斯渊还要严重,勒脖子都不管用,何况轻飘飘一拳。
缪梨呼哧呼哧把斯渊从侧躺翻成仰面平躺,在他额上写一道治疗魔咒,在他开了口子的胳膊上写一道魔咒,从头写到脚,才有空抬头仰望,看究竟是掉到多深的地方。
……挺深,原本广袤的天空现在只能在顶上拘谨地挤着,两边是高高的地层,缪梨后来才知道,这个地方并非无缘无故开裂,是战时护国的深壑,平日是相连的土地,魔王想它裂开,它就裂开。
换句话说,坠崖和泡水根本还是斯渊自己作的。
缪梨放走一张魔符,让它去找波波,希望波波来得快一点儿,地下阴冷,即使烘干了衣裙,她还是觉得身上凉嗖嗖的。
缪梨蜷缩起来,搓了搓手臂,深深觉得自从认识斯渊,吃了许多皮肉之苦。
吃苦她不怕,但折腾来折腾去,奢玉不捣乱,黑斯渊自己先搞事,实在吃不消。
还好是要解除婚约的,如果真的结婚,她跟斯渊岂不是从早上打到晚上,天生怨偶。
缪梨想着想着,忽然想起斯渊脖子后面被她咬的那块没治疗,伸出手,掠过他的湿发,往他颈后摸去。
印子挺深,她用力咬的。
缪梨指尖泛起一点绿光,绿光随她在齿印上游移的动作而游移,她又出了神,想惹斯渊发疯的那些话。
没有魔种喜欢黑斯渊,没有魔种欢迎黑斯渊,他们都害怕他,想要远离他。
缪梨倒不讨厌这个斯渊,但是她也没对斯渊说过很喜欢他之类的话。
她不说,其他魔种也不会说。
同样是王,此时此刻,缪梨心里对斯渊生出一点恻隐。
她正想着,忽然听见斯渊哑声道:“要掐死我,应该从脖子前面下手。”
他醒了。
缪梨条件反射地收手,看着他缓慢坐起,那双金瞳中又泛起野兽似的侵略之色。
至少没有了杀意,可喜可贺。
缪梨默默后退,道:“我不会杀你。”
“你不是不杀我。”斯渊道,“如果我在弗洛瑞斯展开屠杀,你会动手的。”
“好一个女王。”他重重地咬字,“你是魔界最仁善的魔女,跟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天生一对,是不是?”
“太在意他,你会变成他的影子。”缪梨道。
这种话是大忌,说出口后果不其然看见斯渊怒火中烧,然而这次他没有发作,狠狠克制住了,平静地道:“如果我真在弗洛瑞斯动手,你以为凭你那两下子拦得住?”
好大的口气,但缪梨知道他应该是说真的。
“你不想动手,那么凶神恶煞干什么?”她问。
“不动手跟不想动手是两种概念。”斯渊道。
他抬起手,扔在岸边的长剑铮一声回到他手里,血迹犹在:“我早知道他们是这样。”
缪梨道:“他们?”
她很快知道了这个“他们”指的是光耀森林中的居民,斯渊劈开一块大石头,在炸响中恨恨地道:“厌憎我又怎么样?一样要跪我,一样要臣服我。捏死他们比捏死蝼蚁更容易。”
恨恨之中,不无一闪而过的失落。
黑斯渊其实也为光耀森林做了很多的事情。脏血虽然是被他吸引来的,可每次来,它们都被杀个精光。日常政务斯渊做得挺不错,缪梨还听时针说过,光耀森林跟其他国家爆发的几场战争中,领头冲锋的都是这个凶凶的陛下。
但是,大家仍然不喜欢他。
缪梨看斯渊隐隐目露凶光,大有再冲动一次杀进光耀森林的趋势,眉心狂跳,赶紧道:“也不全是怕你的,一定有喜欢你的子民,错杀一个你后悔一辈子!”
“你做梦。”斯渊发狠道,“不可能有!”
“一定有!”
“没有!”
缪梨道:“我——”
斯渊闻言脸色一变,不知是怒是惊还是喜,但缪梨的话没有说完,“我”之后仍有内容。
“我会给你找出来。”她咬咬牙道,“我也会帮你做一个被子民喜欢的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