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梨下意识往被窝里缩了缩:“……没事。”
她嘴上说没事,心里不觉得没事,沉默须臾,还是问:“你怎么了?刚才怪怪的。”
“有股奇怪的邪气在这里。”斯渊点着心口的位置,“蛊惑着。我不喜欢。”
他说得不清不楚,缪梨没听明白,正要再问,斯渊却先抛了问题给她:“你刚才那一声叫的是我,还是他?”
缪梨没说话。看见他异样眼神的那个瞬间,她的确把他认成黑斯渊来着。
斯渊了然:“他平时真是吓你不轻。”
他起身,坐到缪梨床边,让她躺回被窝,抬手在被面轻轻拍:“别怕,睡吧。”
他真的很温和,像永远都不会变化的树,里头的年轮长了一圈又一圈,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形态,拿刀扎他,只会掉下果子而非荆刺。
分针说白斯渊从来不会生气,缪梨本来不信,现在快信了。从前不信是觉得没有不发火的魔种,现在不信,是因为她实在想象不出,生气的斯渊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个被缪梨搁置不再探究的未解谜题,竟阴差阳错地很快得到解答。
推波助澜的,是椋国国王。
这个国王脑回路之清奇远在普通魔种之上,两个女儿对斯渊明夺暗取,多多少少有他的授意。偷腥本是常事,就算有缪梨这个漂亮未婚妻在,主动送上来的美女斯渊难道还会推开吗?
只要斯渊收下他的女儿,他未来多的是拿捏斯渊的机会,国王这么想。
他万万没想到斯渊除了缪梨谁都不要,美人计宣告破产之后,他终于想起当初被斯渊支配的恐惧。
据大女儿说,斯渊很生气,非常生气。
“他要杀我,父亲!”大公主尖叫着道,“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国王一哆嗦,随后做了个决定。
这个夜晚真漫长,缪梨被斯渊唬一跳之后辗转反侧,好不容易重新生出点睡意,正渐入梦境,忽然响起的敲门声一下将她拉回现实。
“女王陛下,您在吗?”门外是大公主的声音,带着点儿哭腔,“我有事情想跟您说。”
缪梨起来时,斯渊也起来了。他原本想去开门,被缪梨一把按住。
“你睡吧。”斯渊低声道,“我去应付她。”
“大公主现在看见你恐怕要吓晕过去吧。”缪梨道。
她执意自己去见,把门打开一道宽缝,藏住了里头的斯渊,抬眼望去,只见大公主眼泪汪汪地站在外头。
“有事吗?”缪梨问。
“我做了很糟糕的事情,必须要向您忏悔。”大公主十指交握,“能请您出来一下吗?”
缪梨想大概是斯渊这件事,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知道得很清楚,因而没有听八卦的好奇心,摆摆手宽宏大量地道:“不用说了,我原谅你,回去睡吧。”
“陛下!”大公主道,“请您务必听我说说。”
她这样坚持,大有不说完不走的意思,缪梨想了想,转身拿件披风披上,出去对大公主的忏悔洗耳恭听,出门前还捂了捂斯渊的嘴,叫他不要发出声音。
缪梨带上了房门。
这个公主,忏悔还很挑剔,以怕隔壁的斯渊听见为由,一直将缪梨带出走廊,走到外面的小花园。
一进花园,缪梨就被团团围住。
大公主将她手腕一扭,上了束缚的魔咒,国王分拨开士兵,面无愧色地道:“抱歉了,缪梨女王,我们需要您的一点帮助。”
即使突然被绑,缪梨还是很冷静:“这是求我帮忙的态度吗?”
“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国王道,“毕竟我们还想跟卡拉士曼建交。”
梦做得挺美。
缪梨问:“你们想我做什么?”
国王从袖中抽出一卷小羊皮:“不瞒你说,我们今天有点得罪斯渊,以防万一,需要他签下这封永不开战书。”
缪梨很惊诧,一时不知该佩服国王的无知好,还是佩服他的无耻好。既然知道会得罪斯渊,一开始就不要搞这么多幺蛾子啊!
“既然要他签名,抓我干什么?”她问。
“有你在手,跟他做什么交易他都会同意的。”国王道。
他话音刚落,却见本该被制住的缪梨猛然上前,以指扼住了他大女儿的脖颈。缪梨手上覆盖冰刃,锋利无比,令大公主一下凉了半截身子:“父亲!”
“公主学艺不精,还要多下些工夫。”缪梨道,“国王的待客之道我实在不敢恭维,建交也不必了,否则哪天被您这种盟友作死连累,我哭都没地方哭。”
“这里不好玩,我和斯渊要连夜回去了。”缪梨笑笑,“为了大公主的安全,还请您不要阻拦。”
她说这么多,好像根本不管用,国王两眼发直,竟像灵魂出窍,完全没听她的话。
缪梨刚要叫他严肃一点,发现不光国王,士兵们全如临大敌,忽有所悟,顺着国王视线的方向转头望去,不由屏息。
上弦月当空,孤冷的光辉洒落整个花园,仿佛降了一层没有温度的薄雪。花园中央竖起高高的国王雕像,花卉本该争奇斗艳地绽放,然而雕像顶上那静静站立的身影散发的肃杀之气,几乎杀去满园娇艳。
斯渊不知何时到来,将国王威严的象征踩在脚下。他是平静的,对上椋国国王惊恐的视线,摇摇头,道:“不可以欺负梨梨,你不知道吗?”
国王惊惧已极,斯渊平稳的声线反倒令他找回一点理智。他知道光耀森林的王有两种人格,一种挞伐过椋国的,疯狂嗜血,另一种就是现在这个,最温和不过。对上他,还有一线生机。
国王连忙道:“误会,一切都是误会!是女王挟持了我的女儿,还请陛下主持公道啊!”
斯渊闻言,笑了一下。
他这笑容更让国王觉得转机已至,然而下一秒,国王庆幸的笑容就凝固在脸上,比哭还难看。
斯渊伸出手,抓握出一把自虚空化出的巨大镰刀。刀柄漆黑,弯月似的刀刃雪亮无比,轻轻一挥,挥出呼啸的风声。这样庞大的武器重如千钧,他支配起来却毫不费力,仿佛对屠杀驾轻就熟的死神,已准备好了破开混沌的夜,撕碎月光,收割愚钝的生命。
“做坏事还说谎,是要受惩罚的。”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