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砚忽然一声不吭地跑了,将亦秋留在了妖群之中。
小羊驼没什么力气,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围堵,伸长脖子四处张望之时,视线中早已没了幽砚的身影。
是什么东西引走了幽砚?
在这昆仑山中,有什么能让幽砚这么着急,追就追吧,竟还将她丢下了!
幽砚这是嫌背着一只羊驼跑不快吗?
又或者,幽砚害怕自己所追之人,会伤了她这只小羊驼?
“我该在这里等她……”亦秋小声对自己说着,“我要是乱跑了,幽砚回来会找不到我。”
她这般想着,语气却尤为茫然。
如果她也会搜灵之术,她便一定会去找幽砚,而不是在这里站着干着急。
大殿之中,又一仙人开始献宝,上来时报了身份,却无人在意。真正让亦秋注意到的,是他口中说出的那番话。
“茫茫三界,生灵万千,善恶皆由心生,可心之善恶,却最难以言行断之。”
仙人说话皆以内力催动,无论声音大小,不管相隔多远,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可惜的是,此时此刻的亦秋已经无法挤到前排,也完全看不见里面是何场面了。
“无论仙妖神魔,皆有善恶之分,万不可一概而论。”
这样的话语,让小羊驼自幽砚突然离开的茫然无措之中稍稍回了下神。
她情不自禁在谁都注意不到的角落里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道这献宝之人倒是有几分胆识。
天界的仙神总是将妖族看得无比低贱,与此同时又对魔族有着极大的嫌恶,他敢在那么多仙神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听着都觉得头铁,也不知殿中其他仙神此刻是何脸色?
话说回来,善恶由心,本就不该以出身断之,毕竟按《枯枝瘦》的世界观来看,若是回溯至上古时期,这些仙神也是由妖修炼而成的。
若非他们抢先定下了规矩,划分了所谓的仙妖神魔,如今谁又比谁更高贵呢?
“虽说这世间善恶难断,但小仙百年前,曾有幸在妖界寻获一面镜子……”
“镜子!”亦秋闻言,瞬间竖起了耳朵,四肢都绷紧了几分。
她下意识想往里挤一挤,却无论如何都挤不进去,一时急得在外头跺起了小脚。
“这三界生灵若能抛开种族身份,将万物以心度之,应作三心而观——神心、人心、魔心,方是真正辨别善恶之法。”那仙人继续说着,“仙神若生出魔心,则不配为仙神,妖魔若生出神心,亦可普渡众生。”
将万物以心度之?
“而此澄心镜,便是那可以照入万物心底深处的法宝,上百年来,小仙以它观测人心善恶,从未有误。今日,小仙将此献上,愿昆仑山中各族生灵,在西王母的庇佑之下,永守善念!”
“既是如此,那今日,便悬此镜于我昆仑,诸位皆可上前一观。”
西王母淡淡说着,只见大殿之中升起一道柔和而又明亮的光芒。
一面圆镜忽被那柔光推至半空,镜面瞬间变大了数十倍,它高悬于空,洒下洁白的灵光,照耀四方。
那破镜子的力量忽向四面延伸而去,它映照着灵力范围内的每一个生灵,无论仙神或是妖灵,竟都多为“人心”,一时引得不少仙人议论纷纷。
幽砚说,当年这些仙神,便是因为一面镜子,判了她的死刑……
原来,并不是因为幽砚触碰了什么禁忌,又或者是打碎了什么法宝——这一切,只是因为这面镜子,因为这破镜子,说幽砚拥有一颗魔心?
这算什么道理!什么叫将万物以心度之?
这些神仙,冠冕堂皇地扯了那么多各族平等的谎言,到最后却对一个从未主动伤人的孩子说——你心为魔。
狗屁,全是狗屁!
幽砚怎么可能拥有魔心?他们还不如直接以“天生魔胎”为由判她死刑!
忽而镜面映出一阵黑红血雾,亦秋心底咯噔一下,下一秒,便听得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魔心,是魔心!山中有魔物!”
“昆仑山怎么会有魔物?”
“那是什么东西!”
“钦原,是钦原……暗红色的钦原!”
亦秋下意识想要转身寻找幽砚,可身后惊叫让她忍不住再一次抬眼望向了那面镜子。
那一刻,她望见了镜中映出的景象。
浑身是血的钦原幼鸟,自神色痛苦而绝望的生母腹中爬出,它是从一副“人类躯壳”中钻出的魔鬼,它较之寻常的钦原,不知大了多少。
而它双眼通红,似不辨这世间万物,眼中只有万分扭曲的痛苦,与那份对“生”的渴求。
它太饿了,它不断蚕食着母亲的身体,从内脏到每一寸血肉,将一个意识尚存的女人,生生啃食至渐渐失去生命。
与此同时,它的身体,也随着将母亲寸寸蚕食,变得越来越大,大得不再像一只钦原,而是一个只会嗜血的怪物。
最后,它像是一只血蝶,自那血肉模糊的残躯之中破茧而出。
它绽开了那染血的暗红双翼,将剧毒的尾刺从母亲残破的躯体之中抽出——它的目光,依旧是浑浊不堪。
一把锋利的长剑,忽而抵上了它的咽喉。
持剑的手,却止不住在颤抖。
那是他的孩子,是他一生挚爱拼了性命也要生下来的孩子……可它是一个魔物,一个就算他不亲自动手,也注定无法留存在昆仑的魔物。
理智告诉他,他该杀了它。
可那一刻,他到底还是犹豫了,若是多一份坚定,也许这世上便再不会有那么一只名叫幽砚的钦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