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延三姐弟其实已经算是慈溪宋氏的旁支了,她们的曾祖父跟宋希平是兄弟,但是宋希平为官时,族长是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后来宋希平死了,族长就给了他的长子宋至明当。
而重振宋氏的宋傅,恰巧是宋至明之子,也就是说,宋希平那一脉才算是嫡系,族中大部分的资源都会向他们倾斜。宋傅跟宋冰都一样,名义上宋玉延唤他们叔父,不过关系却很淡。
所以发生在宋玉延三姐弟身上的事情,族中最多只会按照族规给予关照,却不会尽全力来帮助他们,否则吴氏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卷走了宋家的家产。
对于族中大多数族人而言,这都是宋玉延的爹和叔父这俩兄弟家的家事,即使他们是族人,也不好轻易插手。
兴许是自幼就没了爹,原主对族人的感情也不算深厚,后来在街头流窜、不务正业、行为不端,所以被许多族人声讨。每次原主回族里领口粮,都得被人批评教育,半年前那次回去,更是被人嘲笑她像个乞丐,回来就是为了讨食来的。
那是原主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尊严,这都被践踏了,出于愤怒,她就没有回去了。
宋冰其实也不是很了解这些事情,只是以前跟宋玉延的关系淡,所以也没有怎么在意。如今他觉得宋玉延并非无可救药,所以就想带她回族里,也好让族人知道她的改变。
宋玉延想了片刻,便应下了。
虽然糙米不是大米,两斗糙米加工成精细的大米,估计也就一斗四合,可她跟宋玉版、宋玉砖三人,领一个季度那就是一石二斗,用现代单位换算就是七十四公斤!
虽然她一直认为自力更生才是生活的唯一出路,只是作为一名合格的新时代新青年,也作为宋氏家族中的优秀子弟,她要在自力更生的同时,也要发挥勤俭节约的优良作风,既然是族里的福利,她不要的话,岂非浪费了族里的一番心意?
系统:你确定你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而不只是因为“白捡心理”?
宋玉延:我的思想觉悟之高,是经过组织的赞誉和认可的。
系统:……
接下来三个月不用操心没饭吃了,宋玉延在回家的路上就大方地买了半斤杨梅。
眼下已经有杨梅陆陆续续地成熟了,不过那些名气大的杨梅基本上都要五月才成熟,而且价格不菲,不是宋玉延这样的低保户能吃的起的。所以她买的也就那些农户自家种的,个头比较小的杨梅。
宋家姐弟三人都很久没吃过水果了,而想起去年唯一一次吃杨梅,也是捡人家种在门前的杨梅树上掉落的,为此还被那户人家驱赶。看见宋玉延带着杨梅回来,宋玉版跟宋玉砖都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去洗干净再吃。”宋玉延把杨梅交给宋玉版,他麻溜地跑进厨房洗杨梅,然后还趁屋外的俩人不注意,偷偷地先往嘴里塞一颗。
入口的杨梅又酸又甜,宋玉版酸的小脸都皱一块儿了,不过也就那一下,再尝到的滋味就都是甘甜的了。
等他洗完出来,宋玉延又回去编篮子了,而宋玉砖则迫不及待地从他手里抓过杨梅吃,同样的,被酸的脸上尽做些怪表情。
“饼儿你的脸好丑,哈哈哈……”宋玉版看见妹妹的神情,立刻毫不留情地开启了嘲讽模式。
等到他吃杨梅时也绷不住神情后,同样地被宋玉砖以最夸张的笑声来反击了,“哥哥更丑!”
这俩小家伙一人吃一颗就要互相嘲讽对方一次,屋里头的宋玉延还以为他们是吃了什么“含笑半步癫”。
不过宋玉砖心里还是记得她的,就抓了一些杨梅送到了她的嘴边:“大哥,吃!”
宋玉延第一次享受妹妹把食物送到嘴边的投喂服务,即使嘴里的杨梅又酸又甜,可她也没有露出一丝被酸到的神情,连眉毛都不带抬一下的。
宋玉砖有些遗憾不能嘲笑她大哥,便又带着一点杨梅跑去唐家找唐叶玩。
也幸好宋玉延不知道妹妹打得是这个主意,不然她这颗杨梅就吃得不会那么有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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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砖到唐家时,唐枝跟唐叶都在家,不过姐妹俩上午刚卖完菜,刚才又出去给田地除草和浇水,所以这会儿都挺累的。唐叶已经在屋里睡着了,而唐枝难得清闲下来,就躺在竹椅上,手里抓着蒲扇摇啊摇的。
忽然,她听见门外有把稚嫩的声音在叫唤,听着挺像宋玉延家的饼儿的,便过去开门。果不其然,小萝卜头仰着脑袋,眼睛里闪着亮光:“唐姐姐,叶子姐姐呢?”
“……”不知道妹妹什么时候改了名的唐枝好笑地问她,“她睡着了,我帮你去叫醒她?”
宋玉砖也没有“不能打搅别人休息”的自觉,就忙着点头。唐枝让她进屋等,又去把唐叶给唤醒。后者听说是宋小萝卜头找她,也不赖床了,高高兴兴地起来。
唐枝见宋玉砖是专门过来跟自己妹妹分享杨梅的,不禁感到乍舌,小妹一向都不爱跟人玩闹,平日里除了跟她去田里干活,也只会躲在家里……小妹什么时候跟宋家的小萝卜头玩到一块儿去的?
而且宋家的小萝卜头虽然安静起来挺可爱和乖巧的,但是她也清楚,有时候宋玉砖就像一只小貔貅,凡是进了她的口袋的东西可没有拿出来分享的道理的。可今日,她居然给唐叶送吃的来了?
难道宋玉延转性后,宋玉砖也转变了?
看见俩孩子被杨梅酸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而且还发出莫名其妙的笑声,唐枝也笑了。
不过笑着笑着,忽然想到自家的那大半亩菜园子的虫害情况,她就叹起气来。
宋玉砖眼尖,问唐叶:“是不是没人跟唐姐姐玩,所以唐姐姐不高兴了?”
唐叶:“……”不是每个人都跟她一样会跟小萝卜头玩的。
“不是,姐姐叹气是因为菜园子里的虫子太多了,导致菜长得都不怎么好了。”她解释,说完后,才想起这个七岁的小孩也不会懂,就不往下说了。
宋玉砖却有些关心:“啊,菜长了好多虫子?为什么会长这么多虫子?”
最近宋家隔三岔五就能收到唐家“多出来”的蔬菜吃,所以在宋玉砖的心里,唐家的菜长坏了,就等于她没有菜吃了,焉能不着急?
唐叶解释道:“倒春寒结束后,天气回暖,梅雨天来了,那些虫卵也都开始孵化,所以虫子就变多了……”
宋玉砖:“?”
好吧,她还真听不懂,不过没关系,她听不懂,她大哥一定能听懂的!
所以她回家之后就跟宋玉延说了这事。
宋玉延想说她长这么大也没下过地,更没干过农活,所以她似乎也爱莫能助。不过这些话她可说不出来,而且她受了唐家的恩惠,还真不能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来,所以她寻了个从石家买席草回来的日子,顺道路过唐家的菜园子看一看。
唐枝正在菜园子里忙着锄草和翻土,周围多的是正在忙碌的农人,所以她的身姿也不算多出众,不过因唐家的菜园子周围有一圈篱笆,所以这儿倒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宋玉延放眼望去,原本翠绿的蔬菜叶子上也出现了一丝点点黄斑,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上面被虫子咬过后留下的洞。
看着唐枝汗流浃背地锄草,又要频繁地弯腰摘掉一些枯黄的菜叶子的模样,宋玉延叹了一口气,“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你干嘛在怜悯人家,按道理,你现在比她更惨不是吗?”系统问。
“真是哪儿都有你。”宋玉延翻了一个白眼,“你认为我为什么会这么惨?”
完全没听出宋玉延的嫌弃,和自动过滤了宋玉延的问责,系统喜滋滋地道:“那可是,说好了要当你的知心朋友、贴心小棉袄,当然得随时随地关注你的心理情况,给你最好的陪伴和开解!”
宋玉延嘴角扯了扯,不去理会系统,而是兀自沉思起她所学过的化学知识。因为她大学、读研学的都是水利、土木方面的专业,所以她对物理的了解远超于化学,而化学相关的知识接触少一些,她这会儿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温习。
她在颅内温习所学知识的时候,唐枝发现了她的身影,心里也泛起了嘀咕——大白天的一个人站在篱笆边上看着自己一言不发,是个人都会心里发怵。
“宋大郎,你在这里做甚?”唐枝走到宋玉延面前,摘下斗笠,又拉着脖子上的汗巾擦了一下汗。
“路过,顺便看看你的菜园子。”宋玉延如实相告。
唐枝还以为她又惦记起自家的菜,于是眼神就变得警惕和凌厉了。
宋玉延无奈地笑了笑:“唐小娘子别误会,我听饼儿说唐家的田最近似乎有虫害,所以想着能否帮上一点忙,就过来看看。”
唐枝道:“你能帮得上什么忙,明明你都没下过地。”
宋玉延发觉自己被唐枝看轻了,于是道:“唐小娘子此言差矣,我十岁之前,还是下过地的。”
唐枝一顿,想起宋玉延在母亡,被叔父收养之前,家里确实是有些田地的。不过宋家孤儿寡母,当然打理不来那么多田地,所以都租出去给别人种了,自家只留下一两亩自给自足。
这下她也不怀疑了,而是问:“那你有什么办法?”
宋玉延脑中在搜索相关的知识点,道:“让我想想。”
唐枝闻言就以为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帮不上自己的忙,也没把她的话当真。
宋玉延回去的路上,看见那路边的一棵棵树时,却突然想起一事。她记得以前看见路边的树,基部一米多的范围内都会被抹上白灰,其实那些白灰是生石灰水,作用主要是杀菌、防虫、杀虫以及避免霜冻。
至于生石灰水的主要原料生石灰其实早在东汉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其一直被用于城墙、陵墓的修筑工程,可是这时期的人普遍还不知道,生石灰其实对植物也有好处的。
她记得一位老师提过,有些农民还会往田里撒生石灰,一来是为了改变土地的酸碱度,二来可以杀灭病虫。在改变土地的质量后,能促进农作物的生长,所以也能算是一种肥料。
在一些中医书籍上,也有关于生石灰可以杀虫、止血的用途,不过书上并不是记载的“生石灰”,它如今普遍被叫做“矿灰”。
石灰石的产地遍布全国大部分地区,但是南方为了防潮,对石灰的应用比较多,所以明州应该能找到煅烧生石灰的石灰窑。
不过,她觉得自己即使这么跟唐枝说,对方也不会相信的,毕竟眼下还没见过有人往田里撒这些东西的,所以她打算先找到石灰窑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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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延做完了一批篮子、竹筐以及几张草席后,就交给了林永明。林永明跟她已经合作了好几回,基于这几回的合作信任,他又给宋玉延带来了几笔订单。
“去年来朝的高丽使节如今要启程回高丽,他们之前带来一些高丽客商,也想在临走前多置办一些什物回去卖,工期只有一个月,眼下每个作坊都在赶忙,不过预计还是忙不过来,所以想找我帮忙。”
宋玉延道:“以您的能力,应该不愁没有席草、篾篮子收的才是。”
林永明道:“这回可与之前不一样,这回要找人帮忙的是奉化楼家,楼家对其作坊生产的物件要求极高,我可不能以次充好,楼家也不会收的。出自你手的物件,我还是很看好的,所以才会找你。”
宋玉延对奉化楼家有印象,毕竟这明州也不是特别富庶的地方,名门望族和富户也就那几户人家。而楼家则是明州财力雄厚的大富户,其当家家主楼皓同时也是奉化县的录事,所以说,楼家有官方势力,又有财力,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宋玉延跟楼家没有关系,也不去想得罪不得罪对方的问题,而是问了一下林永明单子的数量,发现其实也不算很多,她一个月还是能编织出那么多来的,便应下了。
既然又接了单子,那她就又得想办法去找竹子了。这次她先不急着进山,而是挑一天晌午去找白粲。
这天的雨比较大,宋玉延估计白粲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雨伐树,所以找他的话,他很可能会有空。果不其然,她找到白粲的时候,一群伐木工正在山脚下的茶棚里坐着喝茶。
“宋大郎,你怎么来了?”白粲眼尖,看见了宋玉延,便咧嘴笑问。
“我来,自然是来找白五郎吃酒去的,上次答应了请你喝酒,我寻思着今日下雨,你应该有空,所以就过来了。”
白粲微微吃惊,他与宋玉延那是第一次见面,而且也不知还会不会有下次见面,没想到他随口之言,竟被人记在了心里,并且付诸行动,他的内心没由来得有些澎湃。
“白五郎可有空一起去吃酒?”宋玉延微微一笑。
白粲一拍大腿:“自然是有的,走走走!”
周围的人听了,也忙叫道:“哎,白五郎,你们去吃酒,怎能不叫上我们呢?”
“你们若想来,那就来,不过事先说好了,酒钱各付。”
有人笑骂:“呔,我还会占你便宜不成?我看这雨是不会停的了,走,吃酒去!”
这么一吆喝,顿时有七八人跟了上来,还有一些人则没有动静,他们心里想着待会要是停雨了,这些去喝酒的人也不大可能会回来的,所以没人跟他们抢活干,自然是好事。
他们也不是买木场雇佣的工人,只是将伐好的木按价格卖予买木场而已,买木场的监官自然不能干涉他们的去留。
一行人到了附近的小酒肆,便叫了几斤小酒,还有一些便宜的小吃,一边吃一边聊天。
宋玉延跟他们相处起来其实并不怵,也不怎么拘束,要知道她以前在工地,打交道最多的其实也是工人。不过那时候她因为各种原因,始终没能融入进去,而如今,她跟这些人一样,站在同样的位置,又有原主的记忆加持,所以并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有些人喝起酒来就开始喋喋不休,有讨论伐木的活计的,也有趁机打听宋玉延的身份的,得知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便略微惊诧:“我看你的谈吐可不像出身小门小户的人家。”
众人附和,白粲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发现确实如旁人所说,宋玉延光是外表,就跟他们不太相同。他们的衣衫很旧很脏,而宋玉延的衣衫只是很旧而已;他们浑身汗臭味,宋玉延的身上却闻不到一丝“男人味”。
还有谈吐,他们这群人说话都是粗俗又直接,而宋玉延却不会讲那些粗鄙之言,但是她待人随和,又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所以他们并不排斥她。
宋玉延微笑道:“这么一说,我可就得反省了。”
“反省什么?”众人迷茫。
“你们觉得我的谈吐不普通,这说明我有些放不开,还端着架子,难道这不该反省吗?”
众人一愣,又哈哈大笑起来。白粲道:“宋大郎别看轻自己了,我们并没有觉得你端着架子,反而还觉得你为人十分热忱,大家觉得你好相处着呢!”
宋玉延道:“是我想岔了,我自罚一碗酒!”
“一碗怎么够,得三碗!”
宋玉延庆幸这酒的度数不高,而且只是三碗而已,还不至于会醉。
不过事实证明,她好像有些高估了原主的酒量……
待到众人散去,她跟白粲也道了别,这才返回家中。而归途中,她就发觉好像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了,脑子有些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好不容易撑回到家门前,她就吐了。吐归吐,但是意识还是很清晰的,只不过脑袋有些晕,眼前也阵阵发晕,所以她就扶着院墙歇了歇。
雨水打在她的斗笠和蓑衣上,偶有雨滴从斗笠的缝隙渗入,滴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稍微回神。
“宋大郎,你怎么了?”
缓神之际,唐枝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宋玉延的脑袋没那么晕了,眼睛也能看清楚东西了,她才发现唐枝站在自家门前,保持着一手推门,又侧过身来看她的动作。看样子她应该是打算直接回家,但是又忍不住想看看她发生了什么事。
宋玉延摆了摆手:“没事。”
她没想到原主除了名字,连酒量都跟她一样。
她上大学之前滴酒不沾,之所以发现自己酒量差,还是在大学时期,陪失恋的室友买醉,然后她喝了三杯啤酒,回宿舍的路上就给吐了。自那之后,她就鲜少喝酒了。
毕业后步入职场,因为家里的长辈的关系,到了酒局上也不会有人劝酒,往往一杯酒能从开席喝到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