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凑近的唐枝,她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丢脸——虽然是吐在自家门前,可搁她那边,被邻居看见,估计都丢脸丢到九条街去了。
“你的脸好红。”唐枝蹙眉。
宋玉延摸了一把脸,笑道:“没事,待会儿就消下去了。”
“你去喝酒了?”唐枝终于闻到了一丝酒味。
小酒的度数并不高,也不会有白酒那样浓烈的酒味,不过终究还是会有味道弥漫出来的。
宋玉延也不掩饰,道:“嗯,去喝了三碗酒。”
“大白天的,你喝什么酒呢?!”唐枝批评起她来,毫不嘴软。
若是不耐烦唐枝的人定要怪她多管闲事了,可宋玉延心情好,心态也端正,说:“要是晚上去,那我可能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唐枝瞪了她一眼:“重点是几时喝酒吗?不是你为什么要喝酒?”
宋玉延道:“我正好有事与你说,不妨先进来,这外头下着雨呢!”
唐枝心道,你还知道下着雨,就这么在外头站了那么久,也不知道淋雨淋了多久。
宋玉延的头不怎么晕了,脚步也不虚了,就回了屋,摘下斗笠蓑衣挂好,这才招呼唐枝坐下,说起正事。
其实她去找白粲,一是为了履行诺言,二也是为了跟白粲等人打好交道,顺便向他打听一些事情。
她还没忘记生石灰的事情,而煅烧石灰必然需要许多煤,其次是柴火或者炭。白粲等人平日里伐木给买木场,肯定也还接触过别的需要木的机构,比如制炭的商贾。
白粲等人果然很了解,甚至还知道哪里有石灰窑、行情又如何。
生石灰不是官府专卖的东西,加上明州就有不少矿产资源,一些富户也会用生石灰来涂抹墙壁防潮、修筑陵墓,造纸行业也需要生石灰,所以小小的慈溪就有石灰窑,不过没有专门卖生石灰的铺子,要买生石灰,只能去石灰窑。
“矿灰有杀灭病虫之用,而且能当成肥料,使得土壤更加肥沃……”宋玉延说。
唐枝听着只觉得是天方夜谭,她待宋玉延说完了,才问:“你是打哪儿听说矿灰能杀虫的?”
“医书上,我娘以前也说过。”
唐枝:“……”
宋玉延要是不提亡母,她或许就信了。
不过宋玉延为了这事儿专门去请人喝酒,还把自己喝吐了,可见她是认真的。她认真得唐枝也不得不认真思考起这件事的可实施性。
“你有把握?”唐枝问。
宋玉延比划了一下:“八成,如果不是不确定矿灰的质量,那就有十成的把握了。”
“质量?”唐枝听不懂。
“就是矿灰的好与次。”宋玉延解释。
唐枝似懂非懂,不过没关系,她们家还是能买得起矿灰的,看在宋玉延这么认真的份上,她可以买一些回来试一试。
“你我不知道哪里有矿灰窑,可是兄长是一定知道的,为了打听这些地方就把自己喝醉,傻不傻?”唐枝想起宋玉延方才那难受的模样,略微嫌弃,不过语气却温柔了许多。
宋玉延为了不让自己的人设崩得那么快,撒了一个小谎:“其实这酒要是由我给钱的话,我是肯定不会去喝的。要我的钱,就是要我的命。”
唐枝:“……”
虽然心情有些一言难尽,不过为了贪小便宜明明不能喝酒也要喝的行为,她倒觉得挺符合宋玉延的性格的,平日都是宋玉延占别人的便宜,哪肯给人占便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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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宋玉延再次去鳖子山伐竹时,唐浩根恰好休息,便与她一道去了。不过,他的目的地不是鳖子山,而是县东南十五里外西屿乡的荪湖。
唐浩根是被唐枝支使去买生石灰的,因路途较为遥远,所以他借了一辆牛车,也顺道载了宋玉延一程。
一般制瓷、烧炭的窑场都在林木资源茂密的湖边,因为这方便窑户们就地取材,比如县城西北六十里的杜湖、白洋湖,余姚县的上林湖都是越窑窑场场址。
而荪湖不比杜湖、白洋湖大,主要作用也是用于灌溉农田,所以周围只有零散的几座窑场,其中便有烧石灰的石灰窑,又称之为“矿灰窑”。
路上,唐浩根问:“宋大郎你是如何想到用矿灰除虫的?”
“小时候听我娘提过,后又翻了一下医书,所以才记起来的。”
唐浩根回想起那个在宋玉延口中会种地、会草编、又会竹编,几乎全能的妇人,他也没想过宋玉延会撒谎,所以就相信了。
随后他又想起自己在宋氏义学读书的那些年的事情,心下感慨,与宋玉延道:“你读过几年书,便懂得如此多,你就不曾想过回去继续读书?”
这是继宋冰之后第二个劝自己回去读书的人,虽说宋玉延如今不用担心身份会暴露,可她仍旧没这般打算,便道:“就宋家眼下光景,莫说我回去义学读书了,我连给笋儿买蒙学的纸笔都暂时拿不出来。所以读书之事,我还需仔细打算。”
唐浩根摸了摸脑袋,他不过是觉得宋玉延浪子回头,而且行事作风越来越君子,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却忘了宋家眼下的经济情况,确实不足以支撑她回义学读书。
其实他觉得宋玉延跟自己是有些相似的,同样年少就没了爹娘,为了生计,不得不中断学业而肩负起养家重任。若是可以,他还是想读书,知贡举、中进士,然后舒展抱负的,可惜,他不得不在衙门当一员小吏,对上得承受上峰的奴役,对下得遭受百姓的白眼……
或许正是如此,所以他对宋玉延一向都抱有善意,也不全是因为他曾经在宋氏义学上过学。
宋玉延想趁此机会打听一下酒课定额的事情,毕竟她也不敢肯定原主的记忆就是准确的,又或者她穿越来后,会不会发生什么蝴蝶效应。
她没有直接问,而是委婉道:“我前两日与人喝酒时听那酒肆的人说,朝廷近来似乎有什么关于酒税的诏令要颁布?”
“是酒课定额之事,月初的时候,三司就下发文书,要求各地提交酒税之数,说是为了定下固有的酒税。”
“那这是定下来了?”
“嗯,不过这事衙门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连正式文书都还未下发,这么快就传出去了吗?”
“酒户们消息灵通吧!”宋玉延含糊道。
唐浩根深信不疑,又小声地跟宋玉延提了句:“我瞧这事兴许不是什么好事,可能要出事。”
宋玉延已经猜到这事十有八|九会跟前世一样,原主的记忆没错,而她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似乎影响微乎其微。
“怎么说?”
“平日里与酒务监官打交道可以看得出他们对朝廷此举颇为不满,估计朝廷定额酒税,他们肯定要有别的动作。”
宋玉延发现唐浩根还挺有先见之明的,不过即便是他,也是无力改变官府的决定的,所以她就没开口。
有牛车驱使,很快就到了鳖子山,俩人便分道扬镳了。不过唐浩根预料宋玉延要背很多竹子回去,还是有牛车方便一些,便与宋玉延约好了时辰,届时就在鳖子山脚下等。
宋玉延这回来伐竹,上次与人喝酒的效果便显现出来了,首先是跟她打招呼的人就变多了,得知她要伐竹,还有人主动帮忙。
不过宋玉延婉拒了他们,因为这回她带了锯子和柴刀来,她自己就能动手。就在她相中一竿不错的巨竹时,却忽然被不远处的一片白色给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覆在几棵树上的白色,远远望去,就跟现代路边绿植被涂抹了生石灰水一样。可是宋玉延清楚,这事不可能发生在这时代,而比较有可能的是要么那几棵树得病了,要么是……
她的目光落在那几棵树的枝叶上,心中忽然就有了把握。
“宋大郎,这次伐几竿巨竹呢?”白粲发现了她,走了过来,一副打算帮忙的模样。
宋玉延不答反而指着那片白色问:“白五郎,你可知那是什么?”
白粲看过去,随即道:“一种白色的小虫子,这山里也不只是这么一颗树这样,好几棵都有。”
宋玉延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瞧她发现了什么?那可是她一直在找的白蜡树啊!
白蜡树之所以有此名字,顾名思义就是因为它是白蜡虫最喜欢寄生的树,白蜡虫寄生时会分泌一些物质,而这些分泌物就是制作白蜡的原料了!
白粲并不清楚这树以及这些虫子叫什么也不奇怪,因为目前最流行的蜡烛还是由蜂蜜制成的蜜蜡,又称之为“黄蜡”。但是因制作成本高,所以一般只有富庶的人家才能见到。
至于白蜡,出现的时候比较晚,宋玉延记得她爷爷说过,一般认为是唐代才制作出来的,加上白蜡树在江浙一带并没有形成规模,也没有人对白蜡虫进行商业化的养殖,所以制作白蜡的原料很少。
她过去近距离地看了一下,目前的白蜡树上挂着不少小囊,再一算时间已经快到芒种了,也就是白蜡虫产卵的时节了。而要等白蜡虫分泌足量的白蜡,至少要到八月份……
宋玉延很快就从发现白蜡树的兴奋中冷却了下来,八月太久了,这三个多月里,这些树极有可能会被不识货的人给砍伐了。
“宋大郎,发什么呆呢?”白粲叫了她好几声。
宋玉延回过神来,朝他歉意地笑了笑。不过看见白粲,她心里倒有了一个主意,她笑道:“白五郎,你可真是太好运了。”
白粲有些不明所以:“我如何运气了?”
“这树叫白蜡树,这虫子叫白蜡虫,听见这白蜡,你可能想到什么?”
白粲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嘴里咀嚼着“白蜡”二字,很快就明白了,随即瞪大了双眼:“白蜡?!这就是那种白色的蜡烛?”
宋玉延颔首:“这是制作白蜡的至关重要的材料,如同蜜蜂产出的蜂蜜可以制作黄蜡一般,这些白色的白粪也能制作蜡烛。”
一根蜡烛有多贵,白粲也不是不知道,在他的记忆中,周围的所有人家都是用的灯油作照明燃料的,只有那些特别富庶的大户人家才舍得用蜡烛。那铺子里的蜡烛也贵得他们只能惊叹。
宋玉延忽然告诉他说这是制作白蜡的原料,无异于告诉他,他的面前是一座金山呀!
想到这里,他的心头也是一片火热,然而他也很快就冷静下来了:“有白蜡,也不会有人制作呀!”
宋玉延笑道:“我会。”
白粲发现眼前的清瘦少年再一次刷新了自己的认知,连制作白蜡的手段都会,这少年还有什么是不会的吗?!
“你……”白粲真想问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要知道明州这一带还没听说过有制作白蜡的地方呢!大户人家用的很多蜡烛都还是蜜蜡。
“实不相瞒,我是金川乡宋氏子弟,有幸读过几本书,也接触过一些来自天南地北的人,所以……”宋玉延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原本不喜欢撒谎的她发现自己可能是受了原主的影响,在忽悠人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她又不要脸地安慰自己,这是善意的谎言,只要能发掘白蜡虫的作用,推动白蜡虫养殖业的发展、促进社会经济的发展,为百姓、书生的照明又增添一份助力,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又何必在乎她撒谎没撒谎呢?
白粲信了,因为宋氏家族的原因,他觉得以这样的家族的能力,能收集到许多各地的奇闻轶事也并不奇怪,在这样的条件下成长的宋玉延难怪会懂得那么多了!
他再度兴奋起来:“那我们……岂不是可以制作白蜡了?”
宋玉延就等他这话呢!
她遗憾地摇了摇头:“恐怕不行。”
白粲问:“为何不行?”
宋玉延道:“白五郎难道忘了自己来这儿是作甚的了?”
白粲语塞,他忘了自己来这儿是伐树来了,也就是说,和他一样不识这树的价值的人还有很多,如果他以前还没听宋玉延提过这事,可能也会毫不犹豫地伐掉这些树。
“这白蜡虫八月才会产蜡,如今只是在产卵,如果再等三个月,或许就能好了。”宋玉延又说。
白粲想了想,道:“这事交给我吧!我保证这三个月里,不会有人动这些树!”
宋玉延目的达到,她这才开始做自己的事情。白粲又帮她砍了几竿巨竹,还让人帮忙运下山,她卖了竹梢后,就将这部分收益分给了监工以及帮了她的忙的人。
得了好处后,虽然没人能打包票说宋玉延日后来这儿可以随便伐竹,但是他们至少对宋玉延有个很好的印象。
唐浩根也很快就买到了生石灰,从荪湖那边回来了。他买的生石灰不多,只有两袋,因为他不确定这个方法是否管用,而且如果他短时间内用不完,也会造成了浪费。
回去后,宋玉延便建议趁着这两日天晴,赶紧撒到田里。于是唐家三兄妹吃过了晚食后就出门了,宋玉延也跟着到菜园子去指挥。
很快,日子就在宋玉延稳扎稳打地谋求发展之路中到了四月的下旬。
宋冰赶着一辆牛车来找她,她跟宋玉版、宋玉砖交代了一下看家事宜,还请唐枝帮忙在闲暇的时候留意一下家里的情况。
唐枝问她:“我们关系很好吗?”
宋玉延的脸皮越发地厚而且还厚得不自知。她说:“很和谐。而且关系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呢?唐小娘子人好就行了。”
唐枝:“……”
这人,这算是蹬鼻子上脸了吧?
唐枝还有事想跟宋玉延说,不过见宋冰在外头等着了,便决定等她回来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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