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害怕。”颜千澜深吸口气,慢慢将头靠在了她的手上,涩然道:“害怕自己会死在峤山,害怕你会被那些人折磨,害怕明明可以却赶不上。”
若他风尘仆仆赶来,最后却只能见到她变得冰凉的尸体……他真的想象不出,自己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
“霍天师认为留着我的命可以将你引来,所以,期间也没有对我怎么样。”宁婧叹了一声,摸了摸他的脸颊,温柔地笑了笑:“你还及时出现了,一点儿也没有迟到。我们还因祸得福了呢,现在的你,已经厉害得什么霍天师都不是你的对手了。不是吗?”
“总之这样的滋味,我真的不想再尝一次了。我今后都不要你瞒着我、保护我了,有什么事都让我来担着。”颜千澜闷声说完,直起身来,潋滟双眸凝视着她,八分认真深情,两分隐隐哀求:“姐姐,我们今后永远在一起,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永远在一起不分开……这句话的某个字眼,仿佛在她心里戳了一下,让她想起了一个被她暂时忘记了的事,一晚上的欢喜里冷不丁渗入了一些怅然。
宁婧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不忍让他失落,点了点头。
这一丝不自然的起伏没有躲过颜千澜的眼睛。他的眼睛微微一眯,正欲说什么,宁婧的肚子却忽然响起了“咕”的一声。
颜千澜愣了愣。
宁婧有点儿尴尬地捂住了肚子,小声说:“对了,我忘记说,我今天还没吃晚饭……”
“都怪我忘了。”颜千澜了然,歉然一笑,立即起了身,让她稍等一下。
出去后没半柱香时间,颜千澜就带着一个食盒回来了。里面装的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宁婧被勾得食指大动,在桌子旁坐了下来,但想到了他的法术,又有些不放心:“这是你用法术变的吗?”
妖怪的法术与障眼法类似,比如将树叶变成元宝,将破屋变成金屋……如果这些食物都是法术变的,那它们原来是什么东西?
颜千澜大言不惭:“当然不是,这是我亲手做的。”
宁婧怀疑地瞅着他:“真的?”
顶着这两道仿佛看穿了他的目光,颜千澜只得耸了耸肩,说了实话:“好吧,我招了。这是我从山下一家还没打烊的酒楼里买的。”
一边说,他已经一边将食盒一一打开,摆在了宁婧面前了:“快吃吧,现在应该温度刚好。”
既然知道了是真的食物,宁婧也就放心了,乖乖点了点头。
好一会儿,颜千澜挑眉,敲了敲桌面,明知故问:“怎么还不吃?”
“……”宁婧嘴角抽搐,指了指被他拿在手里的唯一一双筷子:“你不把筷子给我,我怎么吃?”
被指出了诡计,颜千澜也丝毫不恼,笑吟吟道:“姐姐你这么累了,还是我喂你吧。”
“不用了,我也没有累到这个程度啊。”宁婧拒绝了他的贴心服务,一探身,将筷子夺了过来。
颜千澜本就是逗逗她,根本没用力,任由她抢过去了,状若无奈地托着腮,道:“我真希望姐姐可以多些依赖我。”
宁婧嚼着鸡肉,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他一脚,哼道:“你以为我会跟你客气?放心,以后使唤你的机会多得是。”
“好呀。”颜千澜冲她一眨眼:“那我就等着了。无论是沐浴、梳头、哄睡……都可以尽管吩咐我。”
宁婧的眼角也开始抽筋了:“这些就不劳烦你了吧。”
“姐姐,你不用跟我客气的。”
“我没有跟你客气!”
……
过了两日,冯元一家果然如颜千澜所言,一一苏醒了。从坠下山谷到吸入瘴气太多以致昏迷的这段期间的记忆,都还清晰印刻在他们脑海里。他们自然也明白,自己之所以能活下来,全是因为颜千澜始终在绝境中带着他们,没有一刻放弃过他们几个累赘,都十分感激。
出了房间,看到阔别几天的宁婧已经安然无恙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比刚才更高兴了。
其中,以冯元的心情最为感慨。
在带着狐形的颜千澜离开菖州时,他就已经从自己的姐姐那里听说了宁婧与狐妖有情一事。结合前后,不难联想到几年前的那只在药庐里抓伤了他、充满了敌意和攻击性的小狐狸。那时就觉得这小畜生聪明得不像样,没想到内里还真的不是普通狐狸,而是狐妖。
也才明白,原来宁姑娘与这只狐妖的缘,结得那么早,早已容不下第三者插入了。
颜千澜与宁婧已经不打算回到药庐了,想另寻一个地方定居。冯清很是不舍,约定了宁婧,在定居下来后,要写信回偃春。宁婧笑着应下了。
两日后,他们在原地挥别了冯元一行人。直至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林间,宁婧扯了扯自己的包袱,觉得一身轻松:“我们也走吧。”
颜千澜点头,默念了几句咒文。
宁婧忽然感觉到了身后有风,回过头,便诧异地看到,他们住了几天的那座楼宇,竟在一点点地现出原型。仿佛是在飞快地重现了一座木头建筑从光鲜崭新到腐朽破败的过程。墙壁生出了裂痕与青苔,屋顶的瓦片开始噼里啪啦地落下,门扇“啪”一下歪斜了下地。野草在屋里窜高。才一会儿功夫,失去了法术维护的楼宇就变回了一座彻彻底底的鬼屋了。
宁婧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不是亲眼见到,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这个破地方住了好几天。
“走吧,别看了。”颜千澜乐不可支,将她拉走了。
*
宁婧这一生,从被药庐老翁收养,到今天为止,都没有踏出过菖州半步。在一个地方待久了,突然要启程去陌生的地方,内心不免又期待又有点儿紧张。对于要去哪里定居,她认为要谨慎选择。
颜千澜的性子要随性得多,他本来就要求不高,只需与宁婧一起就心满意足。天高海阔,去哪里都无所谓。故而,把决定权给了宁婧。可宁婧纠结了好一会儿,都做不了决定,颜千澜决定为她分忧解难,提议说既然他们已经接近峤山了,不如就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先去弁州游玩一轮,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三日以后,他们抵达了弁州的边陲,在一座干净的小客栈落了脚。
很不巧,这段时间,弁州正是雨季。估计是连日事儿太多,宁婧这种很少生病的人,来到了弁州的第一晚,竟久违地觉得身体不太爽利,恹恹地没有胃口,翌日便自己动手写了药方,让颜千澜去买药,自己在房间里睡觉。
醒过来时,房间里已是漆黑一片,窗外暮色苍茫。宁婧揉揉眼睛,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觉从午时睡到了傍晚。精神好了不少,似乎也有点饿了。
她左右看了看,房间空荡荡的。奇怪了,颜千澜清早便出门买药去了,居然现在还没回来?
正当此时,房门忽然被推开了。颜千澜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上面放了两碗东西。左边那碗黑咕隆咚的,冒着草药的清苦味。右边的一碗则是乌鸡汤,闻着就让人馋虫大动。
宁婧掀开了被子:“你现在才回来吗?”
“我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不过那时你还在睡觉,我就没有吵醒你了。”颜千澜在床边坐下,将木盘放下,先将乌鸡汤递给了她:“先吃点东西垫垫胃再喝药吧。”
宁婧点头,接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饿了的原因,她觉得今天的汤格外鲜甜好喝。炖得软烂的鸡肉,还有一些滑溜溜的菇类。忽然,她的喉咙似乎凉了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汤汁进了口,滑下喉咙,稍纵即逝。
宁婧拿着勺子的手停了停,有些怔忪,空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回味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
颜千澜的指节不留痕迹地微微一蜷,关切道:“怎么了?”
宁婧回过神来,又觉得好像是自己多心了,便放下摸着喉咙的手,笑了笑:“没什么,可能吃得急了,吞了一口空气。”
颜千澜悄悄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喝完药,宁婧那晚早早休息了。
翌日清晨,连下数日的雨已经止歇,天空放晴,云销雨霁。宁婧起床后活动了一下身体,随意看向窗外,眯了眯眼睛。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今天看东西时,眼睛好像格外清晰,远处的景象,就跟水洗了一样明晰干净。昨日缭绕在身上的那种不舒适的感觉也淡了很多。
反倒是颜千澜,今天一直赖在床上,似乎没什么精神,懒洋洋地粘着她撒娇。若不是妖怪不会被人类的疾病传染,宁婧都要担心他是被自己传染上病气了。
如是过了几日,颜千澜才慢慢恢复了精神,与她一起离开了暂住的客栈,继续往前走。
途中,路过一处山脚时,他们发现了一座月老庙。此地估计有一定年月了,墙垣和柱子充满了风霜痕迹。庙后的几株红花树长势茂密,盛放得如火如荼。庙中的香火却不旺,寂寥无声,台阶上落满了灰尘,目之所及,他们两个来客。
颜千澜的眼微亮,转向了宁婧:“我们也进去拜一下吧。”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遇到寺庙,但先前一直都是过而不入的。月老保佑的是什么,三岁小儿都懂。颜千澜的用意,也不言而喻了。宁婧纵容地笑了笑,就被拖进去了。
在木箱里留下了香火钱,他们取了一炷香,跪在了软垫上,拜了三拜。
屋外斜阳照入堂中,在地板镀出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最后一拜起来,宁婧慢慢起身,看向了高高的神座上的月老,怔忪片晌,忽然觉得很是轻松,像是一直困扰着她、迟迟做不了决定的一件事,终于一锤定音了。
在此之前,她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劝阻她:你可要想清楚了,他是妖,两年后便要渡天劫。真情一付,三拜下去,你就不能回头,也容不得后悔了。
心里是这么想,但上香、下跪……却没有丝毫的迟疑。看到颜千澜执拗又认真的侧脸,她又怎么忍心让他失望。
心里仿佛有一个释然的声音在说,好吧,只剩两年也行,她认了。
即使在天劫以后,颜千澜会忘记她,今天付诸的一切深情都会抽回,只剩下她一个人,独木支撑着回忆,她也认了。
在那之前,还能朝夕相处两年,想想还是不错的。
就在她如此感慨的时候,颜千澜的一句话,忽然将她唤回了现实:“姐姐,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你坦白。”
宁婧一愣:“啊?”
“之前是不敢跟你说,但现在礼成了,你也迟早会知道的……我觉得,还是由我亲口告诉你比较好。”颜千澜定定看向她,似乎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半晌才郑重地道:“你还记得来到弁州的第二天傍晚,我端给你喝的那碗乌鸡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