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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马车(1 / 2)

楹花坊地界,紫色的楹花如云叠嶂,给整座坊里映出一片阴影。

一座不起眼的院落中,越萧曲腿坐在栏杆上,手肘倚着膝盖,手里拿一条白色绢帛,擦拭着伞沿上的血。

一名黑袍男子站在他近旁,兜帽遮住了上半部分脸,只余下嘴唇和下颚清晰可见。他收敛了全身的阴冷之气,道:“这么多年,你怎么现在才重新拿回这个位置?”

越萧面无表情擦着伞,无意隐瞒,道:“有了想保护的人。”

“谁?”那人立即接话。

越萧淡淡说:“与你无关。”

越萧低头继续擦着伞。

他消失了五天,整整五天,他这把伞喂进了无数鲜血。

那日从郢陶府出来,他其实是很不冷静的。他觉得何其讽刺,为了八千金接了杀越朝歌的任务,却不知自己一张休闲纸稿能卖出十万金之数,足够修补血玉甚至还有盈余。他在樊楼楼顶坐了一夜,看天上日月星辰,听地上夫妻吵闹。及至天亮,他才想通,若非那八千金,或许他和越朝歌永远不会相见。

他向来是言出必行的人,可是这一次……

他要食言了。

重信之人背诺,越萧心里又是煎熬又是解脱,从小就背负了太多的人,第一次把什么东西丢下了。可是他明白,背上种种繁杂,他必须为清出一方最宽广最可靠的后背,等着即将到来的人无忧倚靠。

越萧敛下眉眼,想起近日所发生的种种。

梁信和浣衣庭那几个人说得没错,眼下的他之于越朝歌是拖累、是束缚,是让她不敢放手纵情肆意的缘由之一。越萧想,至少应当先成为能堪与她配的人,要先成为站在她身侧,能让她更有底气的角色。

黑眸曜烁。

越萧终是穿上了劲服,拉上了兜帽。绯红纸伞撑开,厚底黑靴,踩进暗卫亲军隐匿的洞府里。

时隔经年,越萧重新回到这方他曾经奋力摆脱的泥泞里。站在洞府门前湿润的台阶上,往里看去,往事奔涌呼啸而来,他甚至还能清晰地记得每一条密道的走向,记得每一块砖石的纹理,记得每一条从眼前喷溅而过的血迹。

暗卫亲军这个机构当年是由他的亲兄长越蒙一手成立,越蒿一面忌惮着暗卫们对越蒙的忠心,一边垂涎于暗卫所能拥有的力量,故而多年来并未搁置,却也并不重用。自打越萧被撤出暗卫亲军后,这支力量便逐渐松散。

当初越蒿以越蒙遗命要挟,要越萧处处臣服听命于他,逼越萧自动放弃领军之位。而今越萧再要拿回这个位置是有些难度的。

好在亲军中人多是越蒙当时救助的逃难小儿,对越蒙说不上感恩戴德,却也顾念旧情。加之越萧武功卓绝,按照规矩一路过关斩将,实力服众,终是拿回了领军革带。

越萧仍在擦伞。

站在他身边的人忍不住道:“你今日杀了很多人。”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顿。

廊下的石缝里,青草迸越而出,绿叶蓬勃,全是生机。

越萧收起伞,道:“越蒿多疑,掌控欲强,在意史笔功过评说,若他灭了暗卫亲军,等于悖逆祖宗规矩,所以暗卫亲军能延续至今,没有覆灭。可他又怕这支亲军将来作乱,所以釜底抽薪,要我放弃领军之位。这些年来,他渐渐给亲军换血,人员更迭,很多人早就不是当初的心了,害群之马,没有存在的必要。”

念恩抿唇,“你从前不这样。”

越萧把伞抱在怀里,靠在廊柱上,看向远远的楹花大树,道:“我从前,也没想过活着的好。”

越萧收复暗卫亲军的事情果真密不透风,兰汀回到亲军洞府以后,觉得身边熟悉的面孔少了很多,还没来得及疑惑,便被刀架了脖颈,五花大绑捆进囚牢,喂了软筋散。

*

越朝歌确认越萧并不是打算离开以后,心情莫名松快起来。她也不到旁骛殿去了,搭着碧禾的手上了马车,直往宫门而去。

马车上,碧禾面色尴尬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道:“长公主……不遮遮吗?拍些脂膏?”

越朝歌抬眼觑她:“很明显么?”

碧禾点点头。

越朝歌在心里又骂了越萧一遍,道:“有什么遮掩的,事实如此,本宫不怕旁人闲话。”

碧禾住了嘴。

长公主她的确是不怕旁人闲话,否则外头也不会留言满天飞,甚至编话本子的都乐于拿她取材。

马车一路不停,缓行至东晖门,改用步辇。

越朝歌一上步辇便闭目养神,上下眼皮一碰,深思开始飘渺。

越萧那张绝伦精致的脸忽然出现在她脑海中。她看见在窗格剪碎的旭日里,那张脸的主人把她挤到案角,埋首在她颈间,隐隐克制着,每一缕空气都顺着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细嫩的皮肤上。她看见那双薄唇轻轻启阖,含|住她脖颈间白皙的皮肤,轻轻抿了一口。

当真是魔障了。

已经过去多日,她仍会想起那天的场景。

和煦的阳光,光里静静沉落的灰尘,以及他细密的吻。

他去哪里了呢?

越朝歌敛下眸子,俯视着青石铺成的宫道。

忽然一双蝶戏海棠的粉色鞋面出现在视线里。

步辇也停了下来。

越朝歌抬眼,看见越贵妃的一瞬,眸子眯了眯。

自打岳府灭门以后,这位贵妃就鲜少上来找她不痛快,今日不知又吃错了什么药,竟到了当道拦人的地步。

越朝歌嘴角含着笑意,斜斜歪在辇上,姿态从容,表情闲适,没有丝毫要下辇见礼的意思。她倒要看看她想做什么。

岳贵妃前几日几乎日日被越蒿索取,越蒿一有不痛快,受苦的便是她。她使了银子威逼利诱多方打探,才知又是郢陶府越朝歌惹出的事端。得知今日越朝歌要进宫,她已然掐折了自己两根指甲。

真真切切看见眼前美艳地女子,岳贵妃彻底红了眼。

她恶狠狠盯着面前高高在辇上的人,看越蒿把这个人捧在手心,未免她徒步劳累,入宫还赐了轿辇。同是金枝玉叶,凭什么她只能受到百般虐刑,她却能油皮都不破一块?

岳贵妃越是想起越蒿在床|第间的阎王行径,身上就似乎哪一处都生疼,疼痛滋养着她心里的恨意,对比催生了她歹毒的心志,她抬手,后面的宫女承上一壶银耳燕窝雪梨汤。

越朝歌眯眸,“这是做什么?”

岳贵妃扯出一抹笑容,非要捏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道:“妹妹一路劳顿,想是渴了,为嫂的煮了点甜汤……”

话未说完,越朝歌轻嗤一声。

岳贵妃话音一顿。

越朝歌抬眼:“岳贵妃,本宫不是你妹妹,没记错的话,你妹妹应当是那个,想买杀手杀害本宫,最后反招致岳家全家灭门的那个吧?”

岳贵妃面色难看起来。

越朝歌道:“你也称不上是本宫的嫂嫂,没记错的话,你还只是个贵妃,中宫后位空悬,本宫还没有嫂嫂。”

岳贵妃捏紧了手中的白瓷碗,指甲用力到泛白。

越朝歌勾唇,媚色倾城,慵懒之色如妖祸国:“眼下,你可以让开了吗?岳贵妃?”

贵妃好歹有金册宝印,虽不及皇后册宝,到底也有执掌六宫诸事的权力。在越蒿手里是苦了些,可一旦摸到这些权力,岳贵妃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捏着这份受苦换来的权力,在宫中行走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敢这么不给她面子,她已经给了好脸了,她却句句针锋相对,还让她一个皇帝贵妃给一个长公主让路!

越贵妃胸口不停起伏,面色已经十分不善。

恰巧越蒿听闻越朝歌已经入宫,让内侍出迎。那内侍远远看见轿辇,忙大步走了过来。

见过礼后,他见气氛僵持,长公主坐在轿辇上如沐春风,贵妃站在她轿下剑拔弩张,眼睛一转,忙问:“这是怎么了?”

碧禾道:“我们主子正往宣华殿呢,贵妃娘娘平白给拦住了,非要给我们主子送甜汤喝。”

事出反常必有妖。

贵妃和长公主自来没什么交情,后来又添了灭族之恨,贵妃怎么也不至于要给长公主做甜汤喝,那甜汤里只怕有什么问题。

内侍眼睛咵嚓一眨,他是近身侍奉陛下的,陛下对岳贵妃实在算不上有情义,反而对长公主这个义妹甚为宽容宠溺,要说长公主日后入主中宫,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眼下卖长公主一个面子是最好。再不然,即便陛下在此,也是要偏袒长公主的。

这么一想定,内侍就躬身向岳贵妃道:“贵妃,请。”

没有明说,却就是要岳贵妃给越朝歌让路的意思。

内侍招呼着边上的小黄门,“还不把贵妃赐的甜汤接过来,贵妃金尊玉贵,仔细甜汤烫伤了贵手!”

岳贵妃听了,心里连连冷笑。

她金尊玉贵么?金尊玉贵的怕是辇上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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