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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1 / 2)

几秒之后,姚安才反应过来。她没有认错人,钟浅锡是真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你不是说今天有安排吗?”姚安惊讶地问。

“是有,但提前结束了。”钟浅锡从车边直起身子,朝她走来。

临到跟前,黑沉沉的眼珠移向祁航:“这位是?”

姚安刚想开口介绍,祁航那边因为年轻气盛,已经一点就着:“我是祁航。你呢?你又是哪位?”

少年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起这位不速之客。从钟浅锡剪裁得当的西装、到男人手腕上的江诗丹顿手表、再到他身后那辆闪闪发亮的宾利轿车——无论从哪一点看,祁航自认为都比对方更适合出现在这条街道。

钟浅锡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是不会浪费精力在这样幼稚的挑衅上面的。

他压根没有回应对方的打算,只是示意姚安:“我们走吧。”

去哪里、去做什么?

也许并不重要。

钟浅锡总有他的理由。

“等等。”祁航见姚安真的要上车,愣了一下,跟着跑了过来,“你不是、不是说,还要回去预习功课的吗?”

十bā • jiǔ岁的男生,喜欢和焦急都写在脸上,一点也藏不住。

钟浅锡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回望。他是个压迫感很强的人,尤其是在不笑的时候。

空气微妙地JSG紧缩起来,长满了刺。

姚安也跟着止步,像是被两股绳子同时扯住。

在某个瞬间,她隐约看到野兽露出它雪白的獠牙。可很快,尖刃被收起来,一切只是她眼花。

因为钟浅锡再次开口时,语气是十分温和的。

“小心碰头。”他绅士地拉开车门,右手挡住车门上缘,另外一只手握住姚安的腕子。

体贴中夹杂了一点暧昧。根本用不着姚安自己开口,他是她的谁,关系就已经不言自喻了。

祁航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

你看,旁人是不会理解的,哪怕是刚刚还一起吃过麦当劳的老乡——年轻貌美的女孩和出身富裕的男人之间,大概是很让人相信,有爱情这种东西存在的。

姚安不知道该怎么去定义自己和钟浅锡的关系,又有点惧怕朋友失望的眼神,只能扭脸不去看祁航了:“你回去的路上小心。”

晌午没什么风,叮嘱的话也跟着干巴巴的。

宾利蓦地向前启动,喷出一串苍白的尾气。

初生的爱情还没露出个模样,就碎了一地。祁航茫然地站在大街上,好久没有挪动过地方。

*

车子开得飞快,窗外的景色几乎是一晃而过。

钟浅锡修长的指头握住方向盘,视线停在路面上,空气异常安静着。

如果眼前的沉默发生在任何一任男朋友身上,都应该被理解为是在吃醋。可钟浅锡的神情偏偏又是平和的,仿佛无事发生,只是姚安的错觉。

姚安拿不准他的意思,也担心是自作多情。清了清嗓子,才试探着解释:“祁航就是我说过的那个老乡。正好假期快结束了,我们都有空,才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

“电影好看吗?”钟浅锡看上去并不在意,甚至还能接着话题往下聊。

“还可以。”话到这里,姚安想了想,小声开口,“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来找我呢?”

钟浅锡没有带司机,也没有带保镖,是自己开的车。这很不寻常,更像是一场临时起意的行程。

姚安很聪明,说的是无心之语,却戳中一点隐匿的事实。

钟浅锡确实更改了原本的计划。

这还要从那间病气沉沉的卧室说起。

“没有我,你什么也不是。记住我说的话。”父亲留下警告,喝了口水,又躺了好一阵子才睡着。

钟浅锡坐在床边,注视着盖在老人胸口的那条克什米尔羊绒毯。

它随着病人的喘息落下去,有那么一瞬间停滞不动,像是要断气。隔了一会儿,呼噜噜,肺部的湿啰音再次响起,毛毯才重又艰难地升上来。

而在对方呼吸卡住的那一两秒里,钟浅锡是真诚地感到了一点愉快。

多么恶劣的愉快。

多么公平的报复。

再坐下去,也许要被天谴劈了。钟浅锡淡漠地笑了笑,站起身,拉好房门,从二楼走下来。

客厅里只剩正在读书的钟太太。瑞恩已经不见了,多半是因为不想和钟浅锡见面,干脆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你的父亲怎么说?”看见钟浅锡出来,钟太太问。

“我尽力了,但他不愿意去医院。”

钟太太信以为真:“天啊,看来我们得想想其他办法了——你要留下来吃饭吗?”

留下来做什么呢。

手拉着手坐在餐桌前祈祷,感谢被赐予的食物,宣誓不会背叛父亲、不会背叛兄弟,就好像彼此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似的。

钟浅锡不是不能演戏。

只是在那间气氛沉闷的卧室里坐了半个多小时,再善于伪装的人,也会觉得索然无味。

“不了,我还有点急事要去处理。”

钟太太明显对这样的借口松了口气,却又要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亲爱的孩子,一定多回家看看。”

“当然。”如果这栋房子算是他的家的话。

从别墅里走出来的时候,阳光正好。

这一天才过了一多半,钟浅锡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公司、俱乐部、甚至到船上去钓钓鱼。

他也有很多人可以见。

米歇尔先生在电话里说:“有个做贸易的丹尼尔先生一直想要认识你,为了南边的生意。要是正好有空,不如今天来家里坐坐。新到了一批新鲜的牡蛎,我的太太为此还专门请了一个厨师。”

但车开到一半,钟浅锡改变了主意,决定掉头往南去。

因为他忽然感到空虚。

不是肉|体上的饥饿。

少吃一顿饭、少喝一点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在路易斯安那的时候,他经历过更久的拷打与禁食——有利于维护灵魂的纯洁,洗刷罪恶,他们是这么说的。

这是一种长久的、精神上的空虚。

如同走在烈日覆盖的沙漠里,四周全是路,没有一条是他想要去的。

比起在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浮、钓上一两只鳕鱼,钟浅锡突然很想再去看一看那双圆眼睛,听她讲讲遥远的故乡和过去。

也许只是一时兴起。

“我自己开车,你们不用跟着了,早点回去休息吧。”钟浅锡对司机和保镖说。

可一路南下抵达丹桂大街,他又看到了什么呢?

他的小鹿从一辆破车上跳下来,身边围着那只不停发消息的马蜂。

一种陌生的情绪在滋长,渐渐突破藩篱。

钟浅锡说不出那是什么。

是嫉妒么?

他不确定,只知道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了。

很小的时候,也许有过。

*

“k!”

“黄皮猪!”

一些尖利的叫声,在钟浅锡的回忆里响了起来。

大概四五岁起,钟浅锡就知道,自己和镇上的其他小孩是不一样的。

在一个全是白人的保守小镇上,混血的肤色抑或是东方的姓氏,都显得格格不入。

钟浅锡。

这个绕口的、旁人念不出来的亚裔名字,据说是父亲给他起的。那个男人留下了他,却不肯带走他,把他扔在无穷无尽的审判中。

“你没有父亲,是个孤儿!”

“你的母亲是不贞洁的,死了会下地狱!”

“你长得和我们不一样,是个怪物,迟早要被烧死!”

小孩们最残忍,总是怪叫着嘲弄钟浅锡。本应落在地上的篮球,弹过几次,总是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打他不要紧,不能把课本弄脏。哪怕狼狈地扑在土里,也要把书包护住。

母亲对教育和洁净有着执念,考不好试,就要挨打,就要被禁食。

“爸爸为什么不来接我呢?”钟浅锡那时候年纪还小,忍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地追问。

没有人想要承受那些被打翻的墨水、课间的白眼、操场上的推搡,和满是歧视含义的侮辱词。

“你要听话、要有教养、要干净,父亲才会喜欢你。”记忆里那个黑头发女人,操着浓重的法国口音,是这样对钟浅锡说的。

你是带着罪出生的孩子。

苦难看起来没有尽头。唯一让钟浅锡稍许安慰的是,书上说,我们每个人都是带着原罪出生的。

只要洗刷掉它们,父亲就会来接他了。

“去那个流淌着蜂蜜与奶的地方。”[1]

以色列人可以逃出埃及,奔向迦南地,他也可以。

于是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要有时间,钟浅锡就会一遍接着一遍,去背诵那些能洗刷他罪恶的东西。

直到它们成了本能,长进骨头里。

终于有一天。

也许只是某个很平常的午后,钟浅锡记不清了。

他真的得到了那个宝贵的机会。

“你父亲刚刚打来电话。”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放下手机,激动地咳嗽,“这个周末……就是这个周末。他可以见你。”

钟浅锡整整一夜没睡。他跪在窗前,发誓有那么一瞬间,看见了加百列雪白的羽翼。

隔天天一亮,他就换上了最好的白衬衫,坐在快餐店的门口等车来接。小小的衣领被浆洗得笔挺,就连手都洗过很多遍,搓得快要掉皮。

指甲缝里不能有一点脏东西。

父亲只喜欢干净的孩子。

无数次默念中,送机的车终于在一片尘土中,开进了满是苍蝇的小镇。

母亲已经病得的太久,没有办法离开路易斯安那。所以那次是钟浅锡一个人坐上飞机,独自去洛杉矶看望父亲。

而洛杉矶是一座国际化大都市,和闭塞的小镇完全不同。

眼前的一切都让钟浅锡感到新奇。

这里有高大的棕榈树,有鳞次栉比的摩天楼,有数不清的汽车,有彻夜长明的灯火。

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有很多很多和他一样的面孔。

混血的面孔。

他不再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他终于到了属于他的迦南地。

这种感觉像是做梦,整个人都浮在空气里,最好永远也不要醒。

钟浅锡一路扒在劳斯莱斯的车窗上,贪婪地往外看去。

终于,他下了车,见到了陌生的父亲,见到了那间华美壮阔的别墅,见到了金光闪闪的大理石厅。

却也见到了草坪上踉跄学步的瑞恩。

一个两岁出头的孩子后面,身后竟然能跟着四五个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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