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你的弟弟。”父亲说。
瑞恩不用挨饿,不用去思JSG考书上那些晦涩的句子。他的生活里没有教条、训诫和守则,只有爱与牛奶蛋糕。想什么时候吃都行,吃到牙痛也可以,不管是礼拜一还是礼拜日。
无知无觉的人最幸福。
有了对比,才会感到痛苦。
钟浅锡不自觉地把手缩进兜里。
虽然下飞机之前,他已经确认过很多次,指甲缝已经洗到完全雪白。但有些东西就是清不掉,牢牢地黏在身上。
在那一刻,荆棘蓦地生长起来,捆住了他,尖刺往深处勒。
直到现在,三十岁的钟浅锡依旧能够清晰得回忆起,那种滋味是如何在身体里翻滚的。
它们前所未有的强烈——疼、痒、窒息。
那是什么呢?
它可以是所有的情绪、任意的情绪。
唯独不能是嫉妒。
因为书上说了,嫉妒是七宗罪。
是必须被洗刷的罪。
*
“所以。”姚安见钟浅锡陷入沉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于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头,轻轻地戳了他胳膊一下:“你是怎么突然想起,要来找我的?”
钟浅锡从回忆中回过神。
他把右手从方向盘上撤下来,握住姚安的左手,抬起来,凑到唇边吻了一下。
“我需要你。”
用的动词不是miss,是need,让这句话的含义天差地别。
姚安看不透对方的心思,却不影响她的脸“轰”地一下子发热。
钟浅锡笑了,没有松开她的手。
红灯变绿灯,车辆前行。
姚安故作镇静地咳嗽了一声,看了看仪表盘上的时间,转移话题:“当代艺术馆是不是要关门了?”
“我们不去那里,去一个更有意思的地方。”钟浅锡说,“我想你会喜欢的。”
*
tyFair。
姚安把视线从市集那块花花绿绿的招牌上移开,惊讶地看向钟浅锡。
偌大的平地上支起一排排小帐篷和烧烤摊,香味徐徐地散开。有人在看杂耍表演,有人在排远处临时搭建的游乐设施,摩天轮、海盗船和秋千。
还有小孩子举着风车,嬉笑着跑过去,大人跟在后面大喊:“嘿,慢一点!”
比起什么也看不懂的当代艺术馆,姚安确实更喜欢这样热闹的地方。
只是很难想象这样的约会行程,会是钟浅锡这样的人安排的——不去海钓、不去应酬,就像一对最普通的情侣一样,随便逛一逛,消磨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
钟浅锡察觉出她的惊讶,拉起她的手。
姚安一边兴奋地四处张望着,一边跟着向前。走了一会儿累了,脸颊胀得红彤彤,像只新鲜的桃子,只等着人咬上一口。
吃人犯法,吃肉是不会的。
在集市里买上一只比脸还大的烤火鸡腿,雪白的犬牙撕开丝缕状的肉,就像咬破猎物柔软的喉咙。
钟浅锡感受到了一点饱足。
路过水果摊时,他问姚安:“还要吃点什么吗?”
“不用了,我好撑。”姚安拍了拍胀鼓鼓的肚皮,摇了摇头,“再说这种雪梨我在超市买过,肉很粗的,不如冻梨。”
“冻梨?”
只需要一个鼓励的眼神,年轻的灵魂就会开始讲话了。
“对呀,你是不是没见过?”姚安兴致勃勃地描述起来,“冬天最冷的时候,把鸭梨放在阳台一个晚上,隔天就会变得硬邦邦的。吃之前要先把梨拿进屋子,在凉水里泡上一阵子。把冰敲碎,撕开皮……”
“味道很好么?”
“当然,果汁可多了!”
更多的故乡从她的嘴里跳出来。
正月里满是鞭炮纸屑的院子,桌上热气腾腾的扣肉和红烧鱼。松城的春天是会飘柳絮的,缠缠绵绵,吹进鼻子里很痒。一个接一个的喷嚏打出来,纸巾都不知道用掉多少。
“鼻子红得像小番茄一样。”姚安嘟囔着。
钟浅锡听着,听着。
空虚的身体和精神在同时膨胀,突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充盈感。家是一个意象,只存在于单词里。但它又好像真的出现了,活在讲述中。
此时集市上,有人哼唱起乡村小调。
歌里的男人抱着班卓琴,从阿拉巴马出发,去寻找他心爱的姑娘苏珊娜。
歌词是这么写的。
钟浅锡对爱情不感兴趣。
但他承认,今天把开去应酬的车调头、去寻找他的小鹿,也许是他今年做过的最好的选择之一。
说话的时候,人流挤着他们不断向前。
“前面有个谷仓!”姚安眼尖,一路小跑着跟了上去。
木头垒起来的谷仓里,堆满稻草。不少农场动物正趴在上面懒散地打盹,有马、绵羊、兔子,还有一只戴着蝴蝶结的粉红色小猪。
花两美元,就可以喂它一点苹果。
“猪也会吃苹果吗?”姚安很好奇。
“它们什么都吃。”钟浅锡回道。
他说得没错,苹果才凑到小猪嘴边上,就被它呼噜噜一口闷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钟浅锡笑笑,没有回答。
姚安正要追问,一个小朋友冲到戴蝴蝶结的小猪边上,和它一起合了张影。
这个举动完全吸引了姚安的注意力。她也想照,又不知道该怎么张嘴,毕竟这样很幼稚。
好在钟浅锡看出来了,递了台阶过来:“要去拍张照片么?光线很好。”
姚安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把手机从包里翻出来:“用我的吧,有美颜相机。”
钟浅锡接过,目光顺势扫过手机的屏幕。
不知道因为什么,很短暂的停顿了一下。脸上依旧保持微笑,只是手指滑动,快速进行了几个简单的操作。
“是找不到拍摄键在哪里么?”姚安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开始照相,于是疑惑地问。
“没有。”钟浅锡抬头,示意姚安微笑,“我找到了。”
咔嚓。
灿烂的笑容被记录了下来。
*
姚安还有课程预习没有做,不能在集市上停留太久。
八点刚过,这场和谐的约会宣告结束。姚安一路小跑着上楼,又忍不住推开窗,冲楼下的钟浅锡挥手。
窗户关上,人在课桌前坐下。书看了两页,英文连成一片,意思都读不懂了。
她把手机重新翻出来,在相册里找出那张钟浅锡给她拍的照片。欣赏了好一会儿,突然又感到害羞,扑倒在了被子上。
今天的钟浅锡很不一样。
他们明明没有说很多话,甚至也没有接吻。只是在热闹的集市上随意走一走,转一转,和其他人一样。
但就是因为和其他人一样,让姚安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接近了他。
要是能天天这样见面就好了。
一个不应该的念头冒了出来——如果放弃最后的堡垒,和钟浅锡搬到一起,变成美食街上的猪又怎样呢?
要知道谷仓里粉红色的小猪,每天都有苹果吃,也是很快乐的。
……
回到楼下。
钟浅锡和姚安分别之后,没有立刻把车开走,而是坐在驾驶位上,思考了一阵,给秘书米勒打了个电话。
“有两件事。”他开口。
第一件是关于董事会里的眼线。
最近谁接触过他的父亲,无论是医生、护工抑或是钟太太的朋友,钟浅锡都需要名单。
“不好查的话,就放出点假消息,钓一钓。”
“好的。”米勒熟练地回道,“那另外一件事情呢?”
另外一件。
是源于那几条愚蠢的微信。
姚安,今天那个人……是你的男朋友吗?
祁航从丹桂大街回到圣盖博,在姨妈家的小床上直挺挺躺了一个小时,外卖都没有去送。
青涩的感情才冒出头,一下子就被人踩得粉碎,搁谁身上都很难接受。唯一的一点侥幸,就是姚安没有亲口承认,那个男人是她的男友。
要死也得死个明白,所以祁航思前想后,还是发出去了这样的一条微信。
一个小时过去,他没有收到回复。不知道是姚安在忙,还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对方不是姚安的男朋友,又为什么会和她那么亲昵?
酸溜溜的滋味在胸口翻腾,祁航说:不管怎样,我们都是朋友对吗?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
消息发出去,眼眶酸了,失恋的滋味可太难受。
其实真说起来,姚安不是故意不回祁航的。
是这几条微信发过来的时候,手机在她包里,没有被看到——先前在电影院里,她把电话调成静音了。
再之后,手机就到了准备拍照的钟浅锡手上。
和之前在饭馆时不一样,钟浅锡这次没有再置之不理。
他面色平静地动了动手指,选择把信息直接删除。
小鹿不肯搬过来,是因为身边多了只马蜂。知难而退都学不会,是该受一些教训的。
钟浅锡认为这算不得下作。
他给过那小子机会了。
想到这里,钟浅锡对米勒说:“有个人,要麻烦你去处理一下。”
“处理到什么程度?”米勒很上道。
“做得漂亮一点。”钟浅锡回道,“毕竟是姚安的老乡,不是么?”
“好的,先生。”
最近太热,为了JSG透风,宾利车窗开了条小缝。打电话的功夫里,一只小飞虫顺着光源爬进来,落在方向盘上,慢吞吞地往爬。
不碍事,就是招人烦。
钟浅锡看了一会儿,伸出手。
啪。
虫子被他随手碾死,又漫不经心地丢出窗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