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好,看我神通一指。”谷平仓咧嘴一笑,满口黄牙两颗犬齿格外长些。他屈指在那挥砍过来的锈剑剑脊上一弹,当!的一声脆响。
那张启明小手一震,拿捏不住松了手,铁剑腾在半空被谷平仓顺手摘了下来。
这下力道用的有些大,指尖疼的钻心,他眼角抽搐却故意摆出一副风轻云淡来,好似这一指弹指,是有名头的真功夫。
“不过就是根生锈的铁片,也好意思说是宝剑,让云哥儿先帮你收着吧。”说着也不征求张启明意见,就把那生满红锈的铁剑交在李云涛手里。
“这是我和着一个穿盔甲的骨头架子从沙丘里一起挖出来的,怎么不是宝剑,定然是以前哪位葬身在沙海里的大侠地佩剑。”听谷平仓说铁剑就是个破铁片,张启明不乐意了。那副盔甲上缴给了自己老爹,就留了这把宝剑在手,怎么能容忍再被夺取。他垫着脚就要去抢回来,正好看到李云涛对自己眨眼。
‘等会云哥儿会还给我吧。’这才消停下来。
其他几个小子见领头大哥被人缴械,又被谷平仓恶行恶向的一瞪,纷纷做起了缩头鹌鹑,一个个老实的站在一边。
“云哥儿,这里交给你了,让这群小子赶紧回家。西市那边着实有大凶险,这不是闹着玩的,劝你也不要过去。我现在过去给李头儿帮手,今儿怎么也要囫囵出个结果来才好叫大家放心。”说着,好似给自己壮胆一般,他豪气的拍了拍腰间的腰刀,那捕快佩戴的制式衙刀发出铿锵的金属声响。
说着,谷捕快便挎着刀,带着几分决绝的一味转身迈步离去。
“南无加特林大菩萨,每分三千六百转老子没有。呜啊憋屈!”李云涛一边点头应承,一边却在心里默默哀嚎。
‘谷大哥你知不知道随便插旗会真的死翘翘的。’
砰!!
轰隆!
先是一声贯穿长空的清冽脆响突兀敲击在众人心尖上,也打断了他心中酝酿的那份情绪。紧随其后则是一声震得人耳蜗生疼的重音。
一时之间,李云涛险些以为自己已经双耳失聪,再听不见其他声响。
周围的小子们更是抱着耳朵歪歪扭扭倒向一侧。
到这时李云涛也知道大事不好,诡异的红芒恰好映亮了天空,将盘桓在小吉镇上空的昏黄风沙都染上了晦暗的红。
一大团浓浆般粘稠的灰色烟幕逆流向上,泼墨一样腾空而起,在狂风中一边升腾一边逐渐扭曲歪斜,最后撒向东南方向。
在灰色烟幕上方,肉眼可见几大块建筑残垣翻飞着由低到高,终于攀升到高点之后,便在恶风的鼓吹下,歪歪斜斜便要砸落下来。
伴着那些巨大的断墙残垣,一并砸下来的还有数不清的断砖碎瓦以及其他零碎物件。
不幸中的万幸是,看样子这些被掀飞砸落的东西,大半被风带偏了方向,预估中的落点覆盖位置和这群孩子稍稍有些距离
李云涛呆呆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爆炸,这是生活在和平年代大城市青年一生也不曾见过的场景。这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可不是电影和视频里那点影视特效带来地视觉冲击能替代的。
咚!!喀嚓!
才在高空抛落物下输了口气的一群人,还在盯着天上纷飞的碎物。一个落地声已经再次冲入众人耳蜗。
一头周身升腾着灰黑色烟幕,看不清实体的野兽提前砸在了中央官道上,落地处铺地的青色石板崩碎飞溅,连带着石板下面的夯土都一并掀了出来。
这什么鬼东西?!
那怪东西隐约显出长条型的野兽身形,连着尾巴约有近四米长,身量足有成年人肩膀高度,两双散发着淡淡紫蓝色的四只眸子,隔着那包裹了它全身的灰黑烟幕,亦亮得瘆人。
谷平仓锵的一声将衙刀出鞘,三尺长的雪亮刀锋第一时间对准了那边。他艰难的吞咽着唾液,双腿微曲摆出极易发力动作的弓步,上身前倾,左手对身后摆了摆。
“走,都走,慢一点。动作不要太大,惊了它咱们一个都跑不了。”他嗓音低沉有力,却有掩藏不住的颤抖。呼吸随着对峙时间增加,正变得愈发沉重。
“哇撒?这什么鬼东西!二伢子你见过么?你爹是猎户,野兽你认的该比咱们加一起都多。”张启明等大了眼睛,却是一点也不知道怕。
“这掉进泥坑里的大灰豹吧?”ru名二伢子的小子手里一根短棍在地上敲了敲,不确定的回答说。
“切!我都看出来了,这分明是头狼。”另一个小孩反驳。
“你家狼长四只眼?”又一个手里拿着木剑的小鬼说道。
“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吓也吓走它了,而且这不是有捕快大叔在么?”张启明一副不怕事大的说
“大叔你大爷,老子我还没到三十呢。”谷平仓心里呸了一口,这些小崽子胆儿是真的大,他们要是见过这玩意儿一巴掌把自己同僚身体从当中拍成两截的场面,估计这会儿都该尿裤子了。
先前要不是自己负责守巷口,撞见它行凶的时候趁着它啃食同僚尸体,没搭理自己,这才有命跑出来通风报信。不然这会儿大概也和那个兄弟一样一起进了它肚子里。
“李云涛,云哥儿!带他们走,快!”谷平仓压低嗓音沙哑的喝到。
慢慢吐出胸腹里的废气,再缓缓吸入新气,心脏仍是不争气的砰砰直跳,仿佛随时要从胸腔里蹦跳出去。手心不知不觉变得滑腻,哪怕经过防滑处理的刀柄,也总有种握不踏实的错觉。
额头上一滴汗水悄无声息的滑进眼角,蛰得眼睛生疼,他却连擦汗的动作都不敢做。只把双眼牢牢盯住那灰黑烟幕后四只蓝紫色的诡异眼瞳。
时间每过一次呼吸,都让他好似过了一年般难耐。
此时的李云涛已经呆了,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种危及生命的险境,面前那怪物他确定从未见过,新生以来的十来年也从未听长辈提起过。
但一个名字已经在脑海里清晰的浮现。
邪祟!
那种刺得皮肤生疼的危机感宛若真实,他相信此时自己摸一把脸,探开手掌看到的必然是血。这种与生俱来的危机感已经在过去十多年无数次得到了证实。
它必定十分危险。
那怪物的尾巴在身后的空气里看上去仿佛无害的甩了两甩,谷平仓和李云涛已经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差点就因为这个动作绷断。
“都过来,不然我就干掉你们老大。”
李云涛一手捏着张启明的耳朵,拖着他缓缓挪步往身后一侧的街道拐角,其他几个小崽子看到自己一群人的头被挟制当了人质,只好跟着走。但小子们毕竟不知道怕,一边走还有人埋怨老大张启明无能,这就被抓了俘虏。
嗤!
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响起,又好像夏日里切开瓜果时刀刃下落时发出的切割声。
刚才发出抱怨的孩子瞬间只剩下无头的身体,脖颈里的血隔了须臾,才如喷泉般自动脉里涌出,不受节制的肆意喷洒。
李云涛的眼睛瞪得爬满了血丝,也没看见那怪物是如何发动的攻击,唯一能找出蛛丝马迹的,只有背后街道墙面上那一滩已经看不出原本形状,糊在墙上的烂泥状物事。
呕!
想象着前一秒那孩子说出抱怨话语时的稚气小脸,再看到现在墙上的东西,李云涛便几乎疯掉,腹中有难以抑止的呕吐冲动,整个胃都在翻江倒海的躁动着。
心中却有一股火炎,在疯狂的升腾燃烧,催促他将手里那生满了红锈的铁剑刺进邪祟四只眼睛的颅腔里,把脑髓绞杀成一团江湖。
一个身影横跨一步挡住了一众孩子。
“有一个算一个,赶紧走!”再也不顾可能刺激到那怪物,谷平仓扯开嗓子嘶吼道:“来啊!脏东西!有什么都冲爷爷我来!爷爷接着!!”他的嗓音嘶哑好似几天没喝进一滴水,即便是大声吼叫,声音却远没有预想中来的嘹亮。
他奋力挥舞左手让孩子们离去,右手里的刀不断虚晃,仿佛随时要进行劈砍。
嗤!
摆动的左手带着一截小臂腾空而起。
尚未意识到手臂离体而去的左侧大臂扔保持着惯性的动过,但分量瞬间的缩减,已经让谷平仓意识到不对,他指瞄了一眼,紧绷的神经便彻底崩溃。
“啊!垃圾,老子和你拼了!”他咧开嘴,呲着牙,极尽凶恶的对着邪祟冲了上去。
眼角一点灰雾涌动,危机时刻多年苦练磨砺出来的本能救了他一命。右手里挥砍的衙刀顺着极致的本能在空中拐了一道弧线,切向身侧。
当!
空气里迸溅出一簇醒目的火星。
砍中了!
谷平仓和李云涛心中都是一喜,但下一瞬那柄千锤百炼锻造出来的衙刀便自碰撞处绷断,只留下不足一半长短的一截和刀柄相连。
上半截刀身飞旋着远离,最后嗤的一声插进墙面,震颤着残留在外的末端。
邪祟哪有心思等众人整理情绪,攻击接踵而至,已经将磨砺而来的武艺和面对危机的本能发挥到极致的谷平仓只能如狂风暴雨中的稻草人般勉强应付。
好消息是断掉了半截刀身的衙刀经受住了接下来的碰撞考验,在连串的火星迸溅中没再断裂更多。坏消息是失去左臂的谷平仓左侧空门大露,加上失血,动作逐渐变慢。身上不时飞起一道血花,雾状喷撒的血液慢慢将他周边地面染红。
趁着他和邪祟拼命的机会,李云涛眼中含泪的拉着张启明,带着几个能动的孩子撤到了街道拐角,连踢带打的让他们赶紧滚。至于那几个吓得摊在地上尿了裤子的软蛋,也只能看看有没有机会再来回一趟了。
李云涛趁着心底升起的那团邪火焚烧心智,暂时生不出畏惧情绪的这段时间,自街角又摸了回来,准备再抱走两个软蛋。
却看到谷平仓终于支撑不住,一边后退一边双腿一软踉跄着跌坐到血泊里。
尴尬的就是,这时候李云涛已经摸出街道拐角有些距离,此时想再撤回去显然是来不及了,他索性硬着头皮迈开步子急冲几步到那几个孩子身边,每人赏了一脚,能不能把他们从恐惧和呆滞中踢醒,只能听天由命了。
谷平仓手里的刀仍在挥舞,只是速度越来越慢,更多的时候只是在小范围内抵挡。
锵!锵!锵!锵!
他似乎随时都会仰头倒下,却又一直坚持着就是不肯倒下。
几个死孩子挨了一脚,只有一人醒转过来,哇哇大哭的爬着逃跑开去,另外两个则只会哼哼和哭,再就是身下的尿水面积越来越大,却死活不挪窝,气的李云涛是真的要脑袋冒烟,这样下去可就真要变成字面意义上的‘死孩子’了。
顾不得更多,看着还在支撑的谷平仓,心里默默祈祷怪物不会绕过谷大哥跑来袭击自己,张嘴把铁剑握把咬住,双手一只手一个,拽住他们脖颈后面的衣领就往后倒退着发了死力气拖拽。一边拽一边死死盯住那邪祟,随时准备松手迎战。
“孽障!看你往哪里跑!受死!!”
人未至声先到,话音才落,边看一道人影自西市那边方向急速而来。
但有比他更快一步的存在率先到达,不知何时,一只浑身皮毛油光铮亮的黑猫已无声无息的站在了李云涛身前,那高高竖起的尾巴根根毛发挺的笔直,让它看起来凭空大了一倍身量。只是此刻尾巴尖端处不知为何,光秃秃的,看着有些凄惨。
嘶嘶嘶,猫咪的低声嘶叫充满了威胁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