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知道朱标是太子,小师弟蓝玉也不知道。
他们只是猜测,朱国瑞一家恐怕其实是皇帝的亲戚,甚至可能本身就是改了姓的宗室。但他们万万没料到,朱国瑞就是朱元璋。或许老师知道,常元帅也知道,但瞒得十分严实。
蓝玉屠沈家庄的时候,也不知道朱标就是太子,更不知道常葳已经被定为太子妃。薛知默进京后才知道这件事。
按照常理,常葳是太子妃,薛知默应该松了一口气,蓝玉此举被放过的机会更大。
但在知道朱标是太子后,薛知默可不敢这么乐观。
朱标的厉害,他非常清楚。自己再有辩才,也不像太子那样能把人直接骂死。如果在太子面前狡辩,恐怕会起反效果。
薛知默小心翼翼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读过此次难关。
“坐吧。”朱标先赐座,然后屏退左右,道,“在我和爹面前,虚的就不说了。沈家庄真的是那些不堪话本的印刷窝点?他们是主谋,还是不清楚印刷的话本是什么?”
薛知默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想,太子果然一针见血。
“沈家庄乃是曾经支持张士诚的豪商沈万三的家族。村庄几乎都是沈家族人,皆能识字。他们清楚自己印刷的是什么。”薛知默冷静地解释道,“他们藏得很好,明显有预谋的印刷。”
朱元璋怒道:“张士诚?!果然是谋逆!”
朱标抓住朱元璋拍桌子的手:“爹,你手不疼吗?别拍了。张士诚是被他们忽悠……欺骗瘸了,这事和张士诚可没什么关系,不过是曾经勾搭上张士诚的人又巴上了朝中的人,想要再来一次富贵而已。”
薛知默:“……是,和张士诚的残党没关系。”
他本来是打算将这些推到张士诚残党怀念张士诚,所以与朝中一些人密谋上。这就是铁一般的谋逆了。
但在太子面前,他不敢颠倒黑白。
“这样吗?”朱元璋皱眉,“常丫头不是把苏州的豪户迁得差不多了,怎么还有?”
朱标道:“常姐姐迁的是不法富户,沈家在张士诚失败前就投降,并拿出大笔钱财劳军,并一直高调支持井田制。”
大明的井田制不是均分,更不是把所有人的田都收了再均分,是不彻底的土地改革。
朱标还是陈标的时候,将陈家的土地主动拿出来分了,然后再用钱租回来,脱裤子放屁,以给朱元璋表忠心,那是特例。
所以沈家只要付点“赎身费”,再乖乖守规矩,低调一些,就没人找他们麻烦。
朱元璋对百姓的保护,也保护了守规矩的富户免于被官吏无止境的敲诈。
但显然,曾经想要从龙之功的沈家并不知足。
“他们胆子真是太大了。”朱标道,“你们应该审过沈家人,他们就不怕吗?”
薛知默老实道:“沈家人言,他们此举并非针对马皇后,只是针对常葳。因为常葳声望过重,颇具民心,又有与太子指腹为婚传闻,恐为太子妃。若常葳为太子妃,井田制和屯田会永无止境的推行下去。常葳又为太子学生,定会为在太子面前……”
薛知默话语一顿,发现自己将要说的话有点拗口。
朱元璋拍着宝贝儿子的肩膀道:“他们担心,常丫头会在太子面前说你的坏话。他们看来是学乖了,知道在我面前扳不倒你,要等着太子归位,告你一个功高盖主了。”
“嗯。”朱标道,“常葳不为太子妃的利益,也不会大到他们铤而走险。何况牵涉到了我娘,就算朝廷放弃了常葳,他们抹黑当朝皇后,不怕死?”
薛知默道:“他们并没有指名点姓,只是含沙射影,以他们对皇上的了解,为了不丢脸,就不会高调宣扬此事。”
朱元璋挑眉:“哦?”
朱标道:“他们是将当代普通男子的心思套在了我爹身上,洪武皇帝岂是那等会为了自己的面子让发妻受言语侮辱的人?”
朱元璋斩钉截铁:“对!”
薛知默本来很紧张,听着上首处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心中忍不住不断松懈,越来越紧张不起来。
真是邪门。
他努力让自己再紧张起来,解释道:“除了他们认为皇上不会追究他们含沙射影之事,也确实有更大的利益。太子归位后,府中定会选入伺候的民女。沈家得了承诺,会有族女进太子府。”
朱标:“嗯?他们如此自信?”
朱元璋道:“若是普通太子,伺候的人从民间大选来,估计他们真会得逞。可惜标儿身边的事,我说了都不算数。”
朱标:“……”他听出了自家爹的怨气。
薛知默也:“……”这话是我能听的吗?!
“这确实是很大的利益。”朱标道,“但这利益并不确定。或许沈家冒险支持的人,认为逼死常姐姐之后,自己家能当太子妃呢。”
薛知默惊讶地瞪大眼睛。
朱元璋疑惑:“哦?他们这么自信?”
朱标道:“若常姐姐因为这事被皇家放弃,他们可能会放出常姐姐曾经与太子指腹为婚的消息。太子今年归位,身上不能有任何污点。皇家最好的洗去污点的方法,就是在太子归位的同时宣布准太子妃,而准太子妃肯定会从非勋贵的文臣中选,以拉拢朝堂最大的喉舌。”
朱元璋疑惑:“就算常丫头不当太子妃,我肯定也从老兄弟中选啊。”
朱标摇头:“受皇帝信任的太子身边的势力,就是皇上本身掌握的势力。大明建国以来,可看到勋贵对皇帝一如既往忠诚,但后加入的传统士林阶层对皇帝颇为不服。太子妃的位置,是一个拉拢传统士林阶层的好筹码。何况放弃常姐姐……支持皇帝的勋贵会心寒。”
朱元璋沉默了半晌,讥笑了一声,道:“好算计。朕是一步退,就得步步退了。”
气得老爹自称“朕”了,朱标帮爹顺了顺气,道:“我们不退。谁挡我们前进的路,就让他们死。”
朱元璋看向儿子难得充满杀气的话,眼中恢复了笑意:“对。”
薛知默看着朱元璋和朱标,不知道为何,心中涌出了一股热流,眼中也忍不住泛起了热意。
薛知默起身,再次叩拜道:“永昌侯此事非常鲁莽,请皇上降罪!但此事,永昌侯和臣等,做得都不悔!”
朱元璋颔首:“起来,朕会护着你们,别怕。”
薛知默身体一颤,几欲落泪,在起身的时候,悄悄用袖口擦拭了一下眼睛,才没在皇帝和太子面前失态。
无论是老师,还是常元帅、小师弟,都对皇上无比忠诚。这样的皇帝,这样的主公,要如何对其不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