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轮番审讯,晚上对着四盏高瓦数白炽灯,几乎三天没吃饭、没睡觉的他脸色惨白,因为审讯室阴冷,还发起了低烧。
严谨没想到分析处真怀疑他是个间谍,翻来覆去地问他人生经历,问他每一个时间节点曾发生的事。
严谨能准确地回答他离开周家之后的经历,却不敢贸然回答他在周家的那十二年。
他没见过自己档案,不知道秦叔在那里面为自己虚构了什么样的人生。
从这个角度想,分析处怀疑他情有可原——
他的人生是假的。
纵使后七年是真,可这真建立在前十二年的假之上,谁信呢?
刘处问他怎么拿到的梅德斯公里大学Offer,问他多门外语在哪儿学的、跟谁学的、都什么时候上课,问他为什么了解贵族礼仪,为什么知道议员胸针的内幕、为什么认识甄安,父母何时去世、因何去世、葬于何处,到总台工作有什么目的……
刘处和张晨翻来覆去地问,严谨一遍遍地答。
周家给过多少答案他便答多少,周家没说的他不能说。他只能这样,他没办法。
他不能冒着泄露周家存在的风险为自己保命。
何况分析处看起来也没什么证据……再不济还有甄安……他发现自己消失一定会找,严谨只需要坚持住不说就可以。
这没什么难度,他垂眸望着地面,室内唯一让他眼睛舒服些的位置,他受过专业训练,他坚持得住。
到这会儿他算明白为何周家每年都有特殊训练,就是为这种极端情况做准备。
无论什么情况,他们都不能泄露周家的存在。
严谨的眼神仿佛一潭死水,可惜周家还是太「体贴」他们……没有这种被强光照着不让睡觉的训练。这种训练伤眼睛,周家没安排。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严谨微微动了下头,大概是三个人的脚步声,比平时多了一个人。
厚重的金属门被推开,刘处站在栏杆另一端,目光森冷,“现在开口也来得及。”
“你们问的我都说了。”严谨气声微弱,他头疼的要命,几天没吃饭,只喝到点儿水,这半年来好不容易长出来点儿的肉大概又都瘦回去了,“还要我说什么。”
刘处打开电子锁,走到严谨面前,黑色军靴尖反射出寒光,“你档案空白,你跟我说你就是个普通Beta?”
严谨心里一跳。
怎么可能!
但即便心里再没底这个时候严谨也不会表现出来,他闭了闭眼,过了半晌才牵动一下发白干裂的唇,“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刘处深深注视严谨,没想到这个Beta在这里坚持了这么久,他几乎要相信这个Beta交待的都是实话了。
若非拿到上级许可强行打开了严谨被封起来的保密档案——一份完全空白的档案,该有的材料都有,但全部空白。
南战区停战,外部隐患暂时消除后,分析处将工作重心转移回赫尔特内部。十多年的战争,不仅有外面混进来的间谍,还有许许多多被渗透、被策反的赫尔特原住民。
分析处未来一年的任务就是清理混在民众中的敌对分子。他们先从外星回来的人中查起,刚好这时候接到一份匿名举报:
总台某位性别为Beta的记者入职不满五年,但一路顺遂;在三分台被打压,去南战区刷够履历转身就升职进了金融部;这个人家世不突出,交友圈单调,却知道议院的潜规则……
这份不到500字的匿名举报迅速引起了分析处的关注,再一调档案,发现严谨已经被分析处调查过一次了,因有人往下压才不了了之。
他们去找总台档案处了解情况,得知严谨入职时调过去的是一份由当局系统认证的保密档案,有人担保严谨身份没问题,但总台无权开启这份档案。
暗访的人说严谨对宇宙局势、各路资本非常了解,熟悉莫星金融市场,随便选一位行内巨鳄严谨都能说出其来龙去脉并有针对性地准备采访稿。
接着从外务司那里得知严谨个人能力突出,不弱于任何一个Alpha,外务司发布会上表现游刃有余。在梅德斯的人传回信息:严谨入学前就已经掌握了多门外语,在校期间成绩优异,名列前茅,远超同龄人。
查到这儿足矣说明严谨有问题,分析处当机立断,去总台抓人。
空白档案佐证了他们的判断,此刻他们也不在乎会不会伤害严谨,对间谍手软等于对自己残忍。他们只要保证严谨还有口气在,活着说出上头的人是谁,或者提供联系上级的方式就够了。
——严谨上头一定存在一个隐藏更深的间谍,否则保密档案无从解释。
刘处眯了眯眼,眼尾的疤深刻可怖,他轻描淡写地抬了抬手,一个严谨没见过的Alpha跟了进来。他打扮跟其他人不一样,穿一身白大褂,手里拿着医疗箱,还带着口罩。
严谨转瞬意识了到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什么。
针尖分别刺入肌肉和静脉时严谨微微吸了口气,不能寄托于这些年赫尔特分析处研究的致幻药没有进步,只得盼望他抵挡药物的能力还在。
他好几天没吃饭,青色血管埋在苍白皮肤下,搅了好几下才找对位置。冰凉的液体掺进温热的血液中,严谨痛苦地皱起眉头。
时间流逝,药液渐渐起效。
严谨清晰地感受到他大脑思维涣散、视线逐步模糊的过程,折磨了他三个晚上的白灯骤然熄灭反倒不适应起来,视网膜上仿佛还残留有四个刺目的光圈。
他的身体早在那场车祸以及这两年无穷无尽的加班中透支,禁不起一丁点折腾。药效带来了不健康的热,脸颊越来越烫,到最后呼吸都变成了一件难事。
严谨大口大口地喘息,惨白的脸色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朦胧中又听到那个森冷的声音:“你从哪儿来的?”
严谨掀了下眼皮,微仰起头看问他话的人。
一身黑色西装的Alpha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严谨晃了晃头,他来自哪儿?他来自周家。
可他不能说,这是个秘密,只能烂在肚子的秘密。严谨缓慢地想,思维好像有些不受控制,按理说他都不该想到「他来自周家」这五个字。
他咬住自己的嘴唇。
不能说。
不知过了多久,严谨又听见那个人问他,“送你去梅德斯上学的人是谁?”
他自己去的……没有人送他,不过秦叔应该在他联系学校这个过程中做了什么,不然不会那么顺利……严谨的思维越来越慢。
其实他有通过数数查秒的方式记录时间,但他现在的思维太慢,数的断断续续不说,还总忘了他查到了哪个数。
严谨摇了摇头,大脑昏昏沉沉,他在梦境与现实中徘徊。梦里秦叔就站在他面前,问他在梅德斯星球的生活怎么样,顺利吗?
他想说很顺利,谢谢秦叔关心。话滚到嘴边,才吐出半个音节,他又反应过来不对劲——秦叔不会和颜悦色地关注他的生活。
都是给周家干活的仆人,他们足够熟悉,一个眼神、一个手势足矣,话不用说全。于是他意识到这场景不对劲,他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摇头。
他用力地握拳,尽管手上没什么力气,但双手使劲儿向下压,总能使手腕贴紧手铐,进而产生可以令他短暂清醒的疼痛。
然后捕捉到了更可怕的信息:“再加一点剂量,这个Beta不简单。”
“这已经是Beta能承受的最大剂量了——”
“再加。”
……
尖锐的疼痛被无限拉长放大,呼吸越来越困难,冷汗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衬衫,黏黏腻腻,非常不舒服。
严谨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情况,在周家那些年,严谨永远妥帖;去梅德斯上学,那边民风政策包容开放,没人拿性别说事,成绩优异谦逊有礼的他其实很受同学欢迎。
后到总台「打杂」,狼狈了些却也穿西装打领带,虽然是Beta,但一说在总台上班,总归有一份体面在。
严谨不舒服地蹭了蹭椅子,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去梅德斯之前,你住在哪儿?跟什么人接触?有什么朋友?”
住在哪儿……住在周家。
跟周家的人接触。
朋友……
严谨呼吸变得急促,他没有朋友,给周家干活、给周理当影子……他们同进同出十二年,他最熟悉的人是周理,可他却不能在外人问「你们是什么关系」时说一声他们是朋友。
他们不是朋友,他们是主仆。
严谨没有朋友。
作者有话说:
晚点儿还有一章,谢谢大家支持!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