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星牵着马,马上坐着得意洋洋的小公主,她往前探头,试图去清楚他的脸色心意。
“我的额角抹了化瘀的药膏,很苦很苦。你若是没偷偷亲我,怎么也会觉得嘴巴苦?”
牵马人脚步不疾不徐,向着那轮月亮走去。
“疼吗?”他不回答公主的话,只转开了话题,在听到公主尾音上扬的一句嗯字,他又道,“公主的额角,疼吗?”
既然问到了乘月此生最得意之事,那她就要大吹特吹了。
“不去碰它就不疼,若是拿手碰上一碰,就会有一点点痛。不过这点痛不算什么,今儿我的脑袋立了大功,赢来了一把祈福的五彩弓箭,多高兴啊。”
前方传过来一点笑,顾景星嗯了一声,不回头,手却向后递了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物事。
乘月好奇地接过来,将油纸打开,瞧见了里头有两块黄色的小方块。
“这是什么?”
“元胡糖。”顾景星依旧慢慢牵着马儿走,嗓音在月下几分温煦,“元胡粉混入麦芽糖,入口略苦,愈吃愈甜蜜。”
坐享天下的万金公主素日里吃的糖,无一不是精心制作的,哪里见过这等粗简的糖,更不用说其中还混入了元胡粉这等物事。
寻常她吃的糖,莫不就是梅子糖、糖椰丝、蜜饵糖、冬瓜汤……元胡糖是什么糖?
乘月不曾吃过,闻言捡起一颗放进嘴巴里,一股中草药的苦涩登时充盈在舌尖儿,小公主苦的一张小脸儿皱成一团儿。
“好苦……”
顾景星嗯了一声,“先苦后甜。”
乘月坚持了好一会儿,这才品咂出一点点苦,眉毛眼睛方才舒展了一些。
“这种糖制来有何用啊?倘或不是你给我的,我尝一口就要吐出来了。”
“我在军中,常吃元胡糖。”顾景星的声音轻轻缓缓地传过来,“活血镇痛,若是受了伤无法安眠,含一颗便可得安宁。”
“受了伤无法安眠……”乘月轻声重复着,忽的伸手拍了拍顾景星的肩膀,好奇道,“你常常受伤?”
公主轻轻的一拍,简直像叶子落在水面,可顾景星的肩头却下意识地沉了沉,像是吃了痛之后的反应。
“你的肩膀怎么了?”
牵马的脚步略顿了顿,顾景星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行。
“我常常先行探路,同敌人正面交锋的机会不多。”
他避开了肩膀的问题,只往前指了一棵树给公主看,“草原不生丛林,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那棵树。”
乘月也很奇怪,在这片广袤的坝上草原上,却不曾有一棵树,眼下她顺着顾景星的手指看去,但见那远处,有一棵树冠蓬大的枫树,月色下它的树叶斑斓,似乎每一片都有不同的颜色。
“像是枫树。”那棵树并不高,树冠却很蓬大可爱,乘月推测着它的名字,似乎颇有研究的样子,“它独自一个站在草原上,看上去好寂寞的样子。”
顾景星嗯了一声,“该是五角枫。”
他说起方才的那一株小树苗,“这是云杉苗,就种在枫树旁好了”
“这样再好不过了,云杉也有了伴,枫树也有了伴儿。”乘月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口中的糖愈发香甜,她的心也渐渐安宁下来,“种了这株云杉,我们去树上坐着看月亮可好?”
那有什么不好的,顾景星嗯了一声,脚步轻快了许多,再翻过两个低矮的坡头,便到了那一株孤伶伶的枫树下。
“好奇怪啊……”乘月仰头看着眼前低垂覆着草原的那轮圆月,“无论我们走到哪儿,月亮就一直在眼前,追不上,碰不到。”
顾景星取下青藤,又从白马侧袋里取出小铲子,递给乘月一把。
“明年再来看,或许能长很高。”顾景星拿铲子往草地里铲去,挖开了一小片草,露出了黑色的土。
乘月觉得很有趣儿,索性席地而坐,拿起小铲子一点一点地挖土。
“白日里我中了一球,这会儿又要种树,和你在一起,总有许多新奇有趣的经历。”她兴致勃勃,抬头去看顾景星的眼睛,“一会儿我还要躺在枫树上瞧月亮。”
顾景星轻笑一声,手下挖土不停,“公主未来想做什么?”
这样的一句问有些突然,乘月闻言停了小铲,托腮想了想:“……想做什么?我是公主啊,还能做什么?做夫子?养花儿的能匠?还是像哥哥一样,天南海北的跑一跑。”
公主的嗓音稚软,在草原的凉夜里尤显出几分孩子气。
“这些都好遥远,目下我对马球很有兴趣,回到宫城里,我要好好地打几场。”
她说着去问顾景星,“那你呢?你要做什么?”
顾景星停下了手中的铲子,认真地思索了一下,“那我就为公主拿画杖。”
打马球不仅需要马儿,还需要一柄画杖,专来击打球,顾景星说要为她拿画杖,这让乘月很高兴。
“那我就要把画杖走哪儿带到哪儿。”
她说着,眼弯弯地看着顾景星,顾景星不说话,在公主看过来的那一眼垂下眼睫,分明是在笑。
“好。”
泥土被挖出了一个深深的土坑,乘月拿起小小一束云杉苗放在了土坑里,扶住了,看顾景星往里填土。
“往后若是我们俩不好了,这株云杉树要归我的。”她摸摸小云杉稚嫩的枝叶,毫不吝啬对它夸奖,“你呀,长成了一定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