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晏几道是安上门门监郑侠的好友。郑侠夹带谏书与《流民图》,虽然令天子罢免了王安石,但是郑侠自己也因为所作所为不符合“程序正义”而遭到清算,被流放岭南。
晏几道作为郑侠的好友,家中被搜查,搜出了一首被认为是“心怀怨望”的诗词,为此还下了诏狱。
等到亲朋故旧将他捞出来,这位才子却已经彻底被磨平了心气,而且家财散尽,看起来更加落拓了。
此刻明远早已换去了官袍,他看起来正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小郎君,相貌风流,年少多金。
晏几道赶紧站起身,向明远拱手打招呼——只是他明显还不太擅长这个,表现过猛,一下子撞到了面前的桌子,撞得桌面上的器皿相互撞击,乒乓作响。
晏几道一时便涨红了脸,冲明远拱着手,却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明远认为:但凡此刻自己对晏几道表现出半点明显的同情,都是对这位婉约词大家的不尊敬。
他连忙道歉:“是我的不是,打断了诸位欣赏如此佳句。”
说着,他也从善如流地在旁坐下来,冲着董三娘道:“请继续,请继续……原该由三娘子按红牙板将小山词唱和一过……”
明远眼角余光便见晏几道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终于坐下,而后悄悄地向明远这边点点头,似是在感谢明远对他词作的尊敬。
董三娘便将琵琶递给她身后一位妙龄歌姬,自己果然举起红牙板子,轻轻敲响,唱起《小山词》。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①”
这是晏七在书写他光辉万丈的初恋。
“……从来往事都如梦,伤心最是醉归时……②”
这是晏七酒后梦醒,眼前唯见寂寥与凄凉,似乎人生便只是如此。
“……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③”
这是晏七在书写离别之后的怨恨……
明远把玩着手中盛满“瑶光”的瓷盅,将瓷盅轻轻晃动,心中有些情绪在缓缓酝酿。
不多时,董三娘在琵琶声的伴奏中曼声开口,唱的却是小山词中一首看似最为平淡,实则蕴含了深情的一曲《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④”
一时间,明远听得如痴如醉,满心中萦绕着的,尽是“长相思”这三个字。
若问思念什么时候才是尽头,除非是到了相见的时候啊。
此时此刻,无论是美酒还是美食,都唤不起明远的任何兴趣。一时间他只想化身青鸟,飞往西北,若能与想见的人见上一面,哪怕是片刻也好……他这一生似乎便不曾虚度。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饮了多少酒,明远婉谢了要送他归家的明巡,独自一人骑马,无情无绪地穿过汴京城熟悉的街道,回归自家在常乐坊附近的大宅。
明远刚到门口,便见门房急急忙忙地出来,为明远牵住马匹,匆匆地道:“大事不好,郎君,刚刚有个人打听到门上,然后就直接闯了进去……我们要拦,根本拦不住……”
明远心里不爽,酒意上涌,便大声反问:“如今在汴京,都还有这样的无礼狂徒不成?”
门房却补充:“那人似乎认识郎君您……他说,他在明郎府上,登堂入室从来不用通报。”
明远一怔:这听起来有点熟悉。
他赶紧问:“难道不是种小官人?”
这种事,种师中那小子通常也能干得出来。
门房赶紧摇头否认:“不是种小官人,这一位我们从未见过……您这么一说,他五官相貌倒是与种小官人有些相似……”
门房的话都还未说完,明远已经一溜烟,直奔他平日里坐卧的寝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