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毕竟有先帝的前车之鉴,嘉毅侯纵是立下不世之功,也只有夹着尾巴做人,以免帝王猜忌……
宦人笑得越发真诚了些,对那几个小监道:“委屈丰姑娘暂去后头的小梅园坐坐。”
引着小环进了福寿堂,指着廊下道:“姑娘便在那边等着接夫人出来便是。”
小环谢过了宦人,规规矩矩地依照指使去那头立着。
夏日临近,天气一日比一日热。
京城的晴天,总有晒得人睁不开眼的艳阳。
小环候在外头片刻就觉得热的受不住,不知她那刚有孕不久的夫人可还耐得住这闷热。
丰钰孕后极是怕热。
她坐在椅上静静的等着,小厅是专门供太妃们见客用的,四周的窗都敞开着。
但宫中的建筑地基打得深,屋檐又阔,加之内里的陈设都是乌色的沉香木,这厅中倒不觉闷。
况这宫里不知萦绕多少含怨不肯离去的孤魂。
这是世间最繁华热闹也最冰冷可怖的所在。
丰钰默默握着手里的茶,听见身后轻轻的响动,她就站了起来。
门被从外推开的一瞬,她同时福下身去,行了外命妇的拜见礼,口称:“娘娘万福。”
她没有称她“太嫔娘娘”,“娘娘”便是旧年她对关贵人的称呼。
如今唤来,竟恍如隔世一般,从前种种,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变得那么渺远。
宫娥扶进来一个头发半白的贵妇人。
她头上插着一只水头极好却也极为简单的玉搔头,身上穿着青蓝色的丝绸宫装,袖口衣摆绣着不起眼却极繁复的深蓝缠枝纹。
从前保养得宜的一双手上没有涂蔻丹,也没有戴甲套,长指甲都剪短了,修得整整齐齐的。
手背上青筋明显地突出来,瘦得像枯枝一般。
丰钰心内猛地一颤,她抬起眼,眼圈已红了。
分别不足三年,她的娘娘,怎老成这般?
关太嫔挥了挥手,命身边的人都退了出去。
丰钰上前将她扶着,坐到榻上,然后丰钰起身,绕到她身前,嘴里唤着“娘娘”,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这回行的,是从前的礼。
关太嫔本不想受,她慌忙地伸出手想拦住丰钰,见丰钰容色坚持,她太懂她了,她知道拦不住的。
关太嫔只好坐了回去,含泪受了这礼。
丰钰仰起头,凑前到她身前,目中含泪,心疼地道:“娘娘,您清减了。”
关太嫔握住她的手:“芷兰……”
才只吐出两个字,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丰钰吸了口气,勉强扯出一抹笑,一面抽出帕子替关太嫔擦眼泪,一面道:“是我不好,惹娘娘哭了。
我走之后,娘娘向来可好?
他们伺候得可还得当?”
这话换在别人面前,她绝不会问。
自她这番进宫,从前旧相识的宫人一个都未曾见到,许是旁人怕她尴尬刻意避忌了?
抑或是旁的?
她关心关太嫔,他们情分和别的主仆不一样。
多少次同历生死,多少次相互救赎。
若这宫中尚有一点真情,那就是关贵人待她的好。
关太嫔抿了抿她的头发,“谁能比我的芷兰更贴心?
走了,都走了。”
这话说得轻松,丰钰却从中听出了多少不舍。
她睁大了眼睛,看一看四周,确定屋内无人,才低声地道:“娘娘,是因为宸妃?”
关太嫔点了点头,握着她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宸妃的丑事,你是知道的……皇上那样好面子,他怎肯留下知道内情的人活着?
便是我身边的人根本不知情,同在永和宫,那也是有嫌疑的,非是你和我情分不同,朝廷又要用嘉毅侯,连我也……”
她说到这里,话音便止。
关贵人这辈子在深宫里头,出身不是顶尖的好,荣宠又不盛,却在宸妃眼皮底下安然活了这么多年,她不是寻常人,更非蠢笨之辈。
她自有她的法子活着,自有她的法子取信君王。
只是她要活命,就不得不舍下其他的人。
她保不住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