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绝望与惊恐顿时将人湮没。
烈烈火焰由一小团到铺天盖地、满眼的炽烈,只在一夕间。
陆夕眠缩在榻上,无处可逃。她下意识抬起手臂,护住自己的头。
震耳欲聋的爆炸的音潮与滚.烫热烈的火焰无情袭来,右侧身子被灼灼热流包缠。明明没有火烧来,热浪却仿佛就在身侧一般,灼/热难耐。
同样的痛苦她曾遭受过一次,眼下又重温了一回。
木门被崩开,有木碴飞了过来,划伤了陆夕眠护在头侧的手臂。她感觉自己的右耳嗡鸣作响,脸颊上有温热的流体流下。
耳朵的尖锐疼痛叫陆夕眠意识又模糊了起来。
她终于确定,自己的的确确是又活了,回到了两年前,她十六岁,右耳刚受伤的时候。
耳朵太疼了,脸颊湿湿的,分不清是汗从额角滑落,还是别的什么。分不开理智去思考重生的缘由,她便眼前一黑,疼昏了过去。
……
巨响震动了半座宫廷。
承文宫中正享宴饮之乐的众人皆一惊,目瞪口呆朝外看。各世家贵族与朝中大臣皆坐在案几后,左顾右盼,惶恐不安地私语着。
高坐于上位的年轻帝王亦微微皱眉,沉声道:“发生何事。”
他对着身侧的宫人问话,自有人出去打探,很快人回来,答道:“御花园东南角那边有浓烟,似是走水了。”
走水?走水怎会有那么大的动静?大地都抖了三抖,好像什么东西炸了一样。
顺帝紧拧着眉,“御花园东侧的宫殿不少……赵继泉,皇后今日在作甚?”
候在一旁的总管大太监应声:“陛下,皇后娘娘请了不少世家的姑娘赏花。”
“在皇后宫里?”
赵继泉摇头,“在年喜宫,老奴已着人去瞧了,想必不多时便会有回信。”
顺帝脸色稍缓,嗯了声。
他再次握起手中酒盅,冲下头众人举杯,“一些小事,继续奏乐吧。”
今日是宣王殿下回朝的日子,顺帝为皇弟大摆宴席,接风洗尘,他不想因为一些小事便扰了雅兴。
皇后那边不知又在闹什么幺蛾子,三天两头的没完没了,他今日有要紧事,实在脱不开身,不想去管。
这般想着,便转头看向身侧离他最近的青年,笑着问道:“十弟,今日这歌舞可还喜欢?”
下首位的青年闻声抬头,一双天然带笑的狐狸眼弯起好看的弧度。
他一身清雅白袍,姿容矜贵,正襟危坐时背脊挺得笔直,一举一动间,皆规矩得无可挑剔。
那张温文无害、俊美清逸的玉面上,带着让人轻易能放下戒心的,斯文又和善的笑容,长长的睫羽覆下来,半遮了潋滟深情,多了几分乖巧顺从。
“皇兄盛待,臣弟惶恐。”
青年一贯是温和守礼的性子,连声音都清润动听,不紧不慢地,叫人听得心里无比熨帖。
他举起自己的酒盅,送至唇边时,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下。薄唇轻抿,清醇美酒滑入腹中,又低垂了眼眸。
动作斯文优雅,将规矩与分寸刻在了骨子里,一举一动皆践行。
薛崎最喜欢自己这位皇弟的便是这一点,他笑道:“你此去江南料理案子,一去便是数月,实在辛苦,今日回家,不必拘谨。”
青年这才犹疑着抬眸,不解道:“臣弟不觉拘谨,臣弟很舒适畅快。”
皇帝又笑了,摆手道:“也罢,你一贯如此。”见弟弟酒意上脸,神色似有倦怠,便不再拉着他说话,转而关切起旁人来。
宴席上觥筹交错,很是热闹,薛执放下酒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旁人皆以为宣王殿下不胜酒力,极有眼色地不去叨扰他。
有几个久慕宣王风姿的年轻人凑在一起,小声赞叹着殿下即便酒醉,也分毫不失体面,斯文得体,温文尔雅。
可若是有人大着胆子凑过去瞧,便能看清他半掩着的黑眸里,半分醉意也没有。
一曲未毕,前去探查情况的小太监便回来了,他脚步轻而快,躬着身避着人群走到了赵继泉身侧,低声耳语。
赵继泉脸色变了变,转身又低声向皇帝禀明。
赵继泉的声音已经压到极低,四周人听不到内容,皆迷茫看着。
薛执正襟危坐在案几后,半阖了眼眸,放轻呼吸,任由那边清晰的低语送入自己耳中。
“金宁宫的膳房走水,动静大些听说是有人私藏了爆竹,厨房的火蔓延过去,不小心点着了,现下火势已然控制住。”
皇帝深深皱眉,“膳房?金宁宫不是一直空着,最近住人了?”
“是三公主留了大长公主家的两位姑娘小住,这几日就宿在金宁宫里。”
“姑母家的?人受伤了没?”
赵继泉摇头,“程姑娘还在宴上,赵姑娘回去取东西,正巧看到了火势,受了惊吓,就是……”
赵继泉说到这,脸色又白了两分,瞧出他神情不对,薛崎皱眉,“就是什么?”
赵继泉躬身,声音又低了低,“陆大将军的女儿那时正在金宁宫的偏殿小憩。”
薛崎蓦地转头,“你说什么?!”
赵继泉苦着脸,“听说是受伤了。”
偏殿距离小厨房最近,想必受了不小的冲击。
薛崎脸色难看,带着青玉扳指的手紧攥酒盅,心底掠过思绪万千。
镇南大将军陆绥铮两年来守着南境,此时此刻人正在大胜回京的路上,按着前线传来的消息,再有不足半月便能抵京。
薛崎本有拉拢嘉奖大将军之意,所以才命皇后留陆夕眠在宫里多住些日子,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他的女儿却在宫里受了伤。
笃地一声轻响,薛执将手中杯轻轻落下。
皇帝没有听到,冷着脸道:“你亲自去看看,跟皇后说,朕待会——”
“咳,咳咳……”
皇帝话未说完便被一阵压抑的轻咳声打断,握杯的手顿了下,抬眸望向发声处。
宣王的手抵在唇边,正隐忍着,轻轻地咳。
薛崎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身有旧疾,身子一向不好,眼下他似是艰难地忍耐,却仍无力抵抗喉间的痒意,不小心咳出声时,他还面露歉疚,仿佛自己做了十分失礼的事情。
薛崎眼底闪过深思,顷刻间有了主意。“十弟。”
青年缓了两口气,抬起头,目光清澈,“臣弟在。”
他瘦弱的身躯如松柏般笔直挺着,白皙的面上带着薄红,薛崎有些不忍开口。
今日这场宴请来了京中大半的世家年轻公子,一是为薛执接风洗尘,二则来,薛崎还想趁此机会,为他的大女儿择一良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