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佛门圣地,二人不再嬉笑。
有些人天生信佛,有人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薛执是个不信命的人,但在陆夕眠的事上,却再一次破例。
颠覆自己信念只需满足两点:一个足够重要的人,以及一个足够棘手的难题。
薛执虔诚地跪伏在神佛前,低眉顺眼,向佛诉说自己的请求。
不求长生,只求能不再受伤痛折磨。
陆夕眠站在他身后,看着男人瘦削的背影,不禁又热了眼眶。
从寺中出来,夫妻俩遇到了熟人。
宾客络绎不绝,不是说话的地方。薛执冲对方摆手,径自先绕去清净之地。
绕到殿后,四周无人,薛执才驻足,笑看着二人,“二位今日也来上香?”
陈琅温文揖手,笑道:“是啊陛下,今日是七夕,您陪娘娘来拜佛啊?”
陈琅早就听说薛执从不信神拜佛,今日巧遇,必定是陪着陆夕眠来的。
他视线远投,落在不远处等候薛执的女孩身上,心中暗自感慨。陆夕眠也算他半个妹妹,见他们夫妻琴瑟和鸣,陈琅也很开心。
薛执并未解释,只笑着颔首,将目光又落到陈琅身旁的人身上。
薄唇微启,嗓音含笑:“裴司业也来了。”
裴南容头垂得很低,“是,是,陛下。”
他有意躲避,薛执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薛执负手在背后,抬头望了望天空,“不知二位愿不愿意同朕去用素斋?”
陈琅愣了下。
薛执回头看了一眼,瞳中映出女孩娇小的身影,眼底笑意更浓,“日头大了,晒着她会头疼。”
陈琅了然,哈哈一笑,“我与老师也正要去用膳,陛下若不嫌弃,我等乐意同往。”
裴南容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来不及再开口。
薛执笑睨着二人,很快转身先行。
陈琅转头,见裴南容面有异色,他犹豫着试探道:“老师?学生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知道自己老师一向不喜欢交际,他欣赏裴南容也是钦佩对方的高洁品性,他以为对方是因为不擅长同君王打交道,不想冒头。
陈琅后知后觉,突然后悔自己应得爽快。
“抱歉,老师,我……”
裴南容安抚地拍拍他肩膀,叹道:“不妨碍,陛下想同我们一起,你还能拒绝不成?”
话虽如此,但裴南容真不想的话,陈琅总能搪塞过去。
托陈姓的福,陈琅若说有事离开,薛执也不会生气的。
裴南容摇着头跟了上去,陈琅却微微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走了两步,突然意识到——
陛下为什么想同他们一起?
陛下似乎……认识老师。
斋饭被送到屋中,四人围坐一桌。
陆夕眠仗着自己耳朵不好使,也不多与人寒暄,从开始便埋头苦吃,也不知是没听到几人说话还是压根不想听。
裴南容不敢乱看,虽说是君主之令,命他们坐在一起同食,但这到底不合规矩。
他低着头,目光老老实实地盯着眼前的杯盏。耳边听着陆夕眠盘中碗筷相碰的声音,面色肃然。
这位有耳伤的皇后果然是当今陛下掌心上疼爱着的女人。
陛下登基有几个月了,不仅不顾朝臣的催促,不纳后宫,且走到哪儿都带着这位皇后娘娘。
两个人跟连在一起似的,分都分不开。
裴南容想起最近朝臣们私下里那个广为流传的趣言——
皇帝在朝堂上一本正经地同自己的臣子说,他心疼皇后身体欠安,于是便三天两头说不上朝,只为让皇后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
这事一出,满朝哗然。
从没有哪位帝王君主将这种话说与旁人听的,且说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
历史上的昏君会因为祸国殃民的宠妃而荒诞国事,而他们这位陛下,不仅有宠后,还偏偏不会荒诞国事,叫人无可指摘。
看来若要仕途坦荡,便先得把皇后的伤病治好。
也不知神医的下落有了没有……
“司业?裴司业?”
裴南容回神,蓦地抬头,“什么?”
薛执笑眯眯地看着他,“裴司业同世子关系很好啊。”
他坐在女孩左侧,一边同人说话,一边给她夹菜。
裴南容看着那一块红烧肉落在皇后碗中,顿时坐直身体。
他想起来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在这个男人眼里从来都是无所遁形的,他生怕薛执在陈琅面前说什么,于是惶恐地撇清关系,“世子只是同臣在学业上有些探讨与往来。”
既然薛执已经知道他从前做过的事,那么他若想在薛执手底下多活些日子,就势必要换一条路子才是。
陈琅奇怪地看了裴南容一眼。
他的确是十分欣赏老师的学识才同他亲近的,难道老师是害怕陛下觉得他勾结权势吗?
这倒是也有可能,毕竟他这位老师最是不屑同权贵结交。
他是盛宁侯世子,陈家势大,又是皇亲国戚,当初他花了好多心思,才求得这位不慕权贵的裴司业点头,做他的学生,一起讨论文章。
薛执颔首,又转头对陈琅道:“今日这么好的日子,世子怎么同裴司业出现在这里?”
陈琅道:“原本今日是想同兰姝妹妹一起,可惜我早上到谢府时,正巧遇上……”
陈琅顿了顿,看了一眼陆夕眠,无奈笑道:“不巧正好看到小韩舅舅在。”
他没有说当时看到韩恣行无赖似的,坐在谢府门口,而门内站着板着脸的谢司免,还有满脸为难的谢兰姝。
三人正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
如此情形,他实在不好再走过去。
毕竟陈琅知道,若是他那时过去,谢司免定会把妹妹交到他手里,到时候开心的只有他和谢司免,而谢兰姝……
陈琅低头苦笑。
又何苦叫她左右为难呢。
他说:“兰姝妹妹出不了门,我便独自前往济安寺,路上同老师巧遇,便结伴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