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萧容轻声呢喃,即便远处的楚淮大抵是听不见了,可她还是想说这句“谢谢”。
这是她十二年以来,头一次听到这句话,周嬷嬷待她很好,却也不敢为她过生辰,这是陛下的旨意,一旦被发觉,便是抗旨不遵,是诛九族的大罪,谁也不敢冒这样大的风险。
她以为,待来日她出宫,便可以过一次生辰了,却不曾想到,最先对她说这句话的会是楚淮,一个被所有人轻视的质子,她果然没有看错,楚淮不怕死,亦不怕陛下。
楚淮的身影消失,雪下大了,萧容拿起剩下的那个馒头与碟子,用披风遮住,慢慢的往回走。
新的一年到了,她今年满十二岁了。
大梁女子一般十五六岁出阁,公主留至二十的也有,那得是颇受宠爱的,陛下想精挑细选,可她没有母妃,又不得宠,想来会早早出阁,届时她便可以离开这座吃人的牢笼,此生她都不想再踏入宫闱。
楚淮怎么办?萧容脑中忽然蹦出了这个疑问,她可以出阁离开梁宫,可楚淮还能回到楚国吗?
她曾阅览过不少史书,当中有记载的每一个质子的下场都十分凄惨,大多客死他乡。
大梁怎会放任一个在梁宫待了多年的楚人回国呢?
即便楚淮能侥幸回到楚国,可是一个在敌国待了多年的人,楚国还能真正的接纳他吗?
从楚淮离开楚国的一刹那,他就已经成为了一颗弃子。
结局似乎早已书写。
第一次听到“生辰吉乐”,她本该喜悦,可想到这些,萧容忧心忡忡,楚淮的路,要比她的难走的多。
萧容抽出挂在颈间的玉坠,那是一块残缺鹿角玉坠,是母妃留给她唯一的遗物,周嬷嬷说第一次见时便是残缺的,只有一半的鹿角,剩下的一半不知所踪。
玉鹿角晶莹剔透,犹如冰块,周嬷嬷说看起来成色不错,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用的东西,可若母妃当真是楚国的大户人家,又怎会沦落到梁国为宫婢。
她所知晓的,关于母妃的事全部来自周嬷嬷,可周嬷嬷也不敢说太多,她只晓得母妃失忆了,忘记了过去的事,言语间带着楚国的口音,才晓得她是楚人。
母妃到底是谁,也许这辈子她也无法知晓。
“母妃,您在天有灵,请一定要保佑我。”
若有余力,也庇佑楚淮一二,只为了他与您同为楚国人。
萧容在心中默念。
思量太多,一夜无眠。
同样辗转难眠的还有楚淮,他双手交叠在脑后,薄被盖在腰间,并不觉得冷,他的体质从小便特殊,不畏严寒亦不惧酷暑,不像一个正常的人,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体质,被人称之为怪物,人人避之不及。
今夜的萧容倒是个例外,也不知为何先前萧容如旁人一般躲着他,今夜却偏偏主动亲近他,还说了那么些话,
在深宫中踽踽独行的萧容不会不明白,想要活下去,便不能暴露出弱点,可今夜的萧容却将她的软肋全数暴露在他的眼中。
萧容当真不怕他是别有用心之人吗?还是说她对谁都如此的毫无保留,她是怎么在宫里长这么大的,天真过了头便是傻。
天真善良于他便是无用的废物,可见到萧容,心中却有一丝难得的触动。
在深宫中长大的小娘子,与他一般备受欺凌折辱,心中却仍旧保有一份纯真善意,这是他此生都无法达到的境界。
楚淮偏头,那个馒头被他搁置在桌上,数九寒天,馒头已经又冷又硬,待到明日,怕是会变成一个石疙瘩。
他望着那个馒头许久,心里头越来越躁,索性转头不再看它。
今夜发生的一切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过了一遍,武德帝眼中的不屑,萧应眼中的得意,朝臣眼中的鄙夷……还有萧容眼中的不忍与委屈。
萧容是梁人,合该与梁皇同心,可偏偏,她却露出了与大殿内诸人格格不入的神色。
对一个敌国质子不忍,当真是蠢透了,梁人笑话的是他,萧容又在委屈什么?
心中越想越乱,楚淮以为自己早就没了心,可却在今夜破了戒,这并不是好事。
有了心,便会疼,不会疼的人,才能无往而不利。
楚淮深吸了口气,合上眼,只当今夜是个意外罢了。
*
初一至初七宫里忙个不停,宫里虽说没有走亲戚这回事,可有从外地赶回的朝臣命妇入宫贺岁,陛下召见朝臣,皇后接见命妇,皇子公主也要与朝臣命妇的子嗣亲近,过年来往,人之常情,最不会被人说成结党营私,自然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可这样的忙,却与萧容无关,也可以说是与南撷院无关。
无论是初一的祭礼,还是初二的朝拜,上头都没有萧容的名字,自然也没有楚淮的名字,因而这几日,南撷院倒是格外的安静。
这样的安静与梁宫中的热闹格格不入,却是萧容最想要的,太子等人都忙,便没时间来折腾她与楚淮,每一年萧容都极其享受这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