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皇一贯的眼神,如一泓深水,深不见底,看不出喜与怒,嗓音也无波无澜,听辨不出半点圣心,却能给人以无形的威压,是不容违背的至上威严。
太子在父皇的目光注视下,微垂眼帘,恭声答道:“儿臣与友人在长安城中走逛了半日,一壁闲游,一壁了解民生。”
书案后的父皇,闻言接着问道:“了解出什么了?”
太子无声思量片刻,轻轻回道:“众生皆苦。”
“众生皆苦”,父皇重复了一遍他的说辞,一错不错地盯着他问,“你苦吗?”
太子在父皇意味不明的冷黑眸光下将头垂得更低,恭谨答道:“儿臣生来锦衣玉食,在父皇和皇祖母的爱护下平安长大,未受半点风雨摧打,不敢言苦。”
“不敢言苦?”父皇声音似微泛起一丝复杂的冷意,“那就是心中还有苦处了?”
一丝冷意,却已似是数九寒冬、雪山压顶。低着头的太子,默默无言片刻,将双眸抬起,静静地望着父皇道:“儿臣以为,人生天地间,从生到死,心中始终会有烦恼难消,会有求不得与放不下,这与身份无关,与那人身处逆境顺境无关,是人生来注定如此,至死无法摆脱的业果,纵是……纵是贵为天子,这一世,也定会有求不得放不下的人与事。”
傅秉忠是看着太子长大的,知道太子殿下这孩子虽瞧着温文平和,但骨子里其实另有一股执拗,是执拗心气上来甚话都敢说的性子,在这一点上,与慕小姐实有几分相似。他见太子殿下这会子执拗性子上来,竟说甚“天子也有求不得与放不下”,登时心一咯噔地悄觑向陛下,暗为太子捏一把冷汗。
好在陛下并没动怒,陛下神色未变分毫,只是与太子无声对望片刻后,嗓音微冷,“什么业果,成日里看了多少闲书?可有将心思放在正经课业上?!”
太子听父皇似要训问功课,以为父皇是因他出宫玩了半日而有所不满,默默低头时,又听父皇忽地话锋一转,冷声问道:“袖子里塞藏的什么?”
是他与慕昭在街头闲游时,慕昭买送给他的小物件,他在回来的路上皆放在袖中,想是因此袖子有点鼓鼓囊囊的,被父皇瞧见了。父皇既问,那就不可再藏在袖中,太子在父皇微凝的视线下,边将袖中之物皆取出,边如实答道:“是友人送给我的礼物。”
傅秉忠在旁悄眼看去,见太子殿下取出的,是一包柿霜软糖,一个不倒翁瓷娃娃,还有一只素绣兰草香囊。糖与玩偶也就算了,这香囊是可作为男女传情用的。傅秉忠心内默默敲着小鼓,见陛下视线果然停留在这只香囊上,甚还抬手将之拿起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