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娘!”
周如植撕心裂肺地喊着妻子的名字,恳求着两个抬尸体的禁军让他看看妻子,却只换来对方无情的一鞭子。
眼看着两个禁军抬走妻子的尸体,他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瞬间,周如植才是真的觉得天塌了。
他虽然出身官宦之家,却是底层小官,家境寒酸。
妻子当时是当朝四品大员之女,明明是那么娇弱又养尊处优的人,却从未对他和他家透露出过一丝嫌弃。
两人婚后感情越来越浓,琴瑟和鸣,天天说不完的话。她为他生下两个女儿,陪着他远赴贫瘠之地赴任,任由他把府中雅致的花园开辟成菜园子做试验,条件再艰苦,也没有丝毫的抱怨。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如此受上天厚爱,才会有这样贤惠又美丽的妻子。
当朝四品及以上的官员,其妻可得诰命。
从很早开始,他便在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为她挣得诰命,让她风风光光。
可那一天没有来,等来的却是他被皇帝降罪,连累妻女一起受辱吃苦。
瑾娘她饱读诗书,必定也知道被充军后将会面临什么。她出身清流之家,如何能容忍自身遭受如此侮辱还苟活。
他明白她的选择,可他无法接受失去她的事实!
更无法原谅自己,让她被自己牵连,如此饱受惊恐折辱而死!
若他没有上那一道折子,他的全家根本不会遭受这样的灭顶之灾。
他完全错估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的肚量!
周如植双眼赤红,痛苦地锤着地,只恨不得自裁谢罪。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他还有两个女儿。
若连他也死了,两个女儿要怎么办?
她们一个十三岁,一个才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人生才刚刚开始。
没有了父亲,她们便是任何一点依靠都没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早上,衙役来给牢房里送饭。
周如植强迫自己振作起来,他叫住衙役,让他给牢头带个话,让牢头来见自己。
他对那牢头有恩。
他想拜托对方一件事。
牢头侯三很快来了,周如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乞求道:
“侯三,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我夫人昨晚自尽了,遗体被禁军抬走了,你……能不能去找到她的遗体,帮我掩埋一下。无须多繁复,只要能入土为安,立个木碑就行了!”
侯三隔着牢门赶紧扶起他:
“大人不必如此,小的立刻就去办!”
侯三匆匆而去,过了好几个时辰才回来,走过来的时候却是十分难以启齿的样子。
周如植心中一沉:
“侯三,怎么样了,不顺利吗?”
侯三愧疚又自责地跪下:
“大人,小的对不住您!我好不容易打听到禁军把夫人遗体丢在了乱葬岗,可我去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恐怕是被那些饥民捡走了……”
周如植后心不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秦郡缺粮已久,被饥民捡走是什么样的下场,他不用想也知道。
他的妻子,他心爱的妻子!竟然死后连个坟茔都落不着,还要被人剥皮抽筋吞吃入腹!
从未有过一刻,他如此痛恨那无情的帝王!
*
第二日,周如植与两个依旧沉浸在丧母悲痛中的女儿被四个禁军并四个衙役一起,押解着前往樊城。作为被皇帝厌恶的重犯,他们一家是必须被单独押解的。
一路上许多秦郡的百姓围观。
和周如植做知县时被百姓流着泪送别十里不同,这次,秦郡的百姓们看向他们的目光是痛恨的,甚至有人朝他们丢石头吐唾沫。
尤其是那些曾经反对周如植自创的肥地之法的老顽固们。
“灾星!带来旱灾与蝗灾把我们害得这么惨!刺配充军都是便宜你们一家了!你们就该被千刀万剐!”
“还好陛下圣明,及时处决了这个灾星,还让钦差大人日夜兼程赶来救灾!否则这灾星不知道还要害死我们多少人!”
“你赔我儿子命来!我儿子就是因为你这灾星才会饿死!”
各种谩骂唾弃哭喊,不绝于耳。
哪怕周如植昨晚的心就已经冷了,可此时却觉得结了冰。
他不是蠢人,短短两三天时间,他在民间的口碑便如此急转直下,必定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赞颂陛下圣德,谩骂他给他们带来了灾难,除了那位急行而来的钦差,又还有谁呢。
而钦差受命于何人,根本不必想。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认清楚那位高高在上的嘉佑帝的真面目。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而且即使认清又有什么用呢,面对庞然大物的皇权,他又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