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白日里是这样。
式清江想。
他曾见过一次万叶樱枯树的样子,那时月亮挂在树梢上,枝叶即使已经枯死,却也很柔和,与白日里的样子完全不同。
回忆无声无息地浸染开来,式清江垂下眼睛,感觉被绷带缠绕的指尖又在隐隐作痛。他将心中的情绪压下去,很快又恢复成那个不苟言笑的付丧神。
他独自一人在这座本丸晃荡久了,不知不觉又转回这条走廊。蔚蓝的天幕下是枯死的树,但隐隐能在枯枝间看到一缕白光。他本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结束这次短暂的游览,但不知为何心中很在意,抿唇思考片刻,还是往树底去了。
虽然站在走廊下能看见那棵树,但实际上的距离非常远。式清江走到树底下花了些许时间,驻足抬头时,看见一片雪白的衣角垂下来,在风中划出一个懒散的弧度。
……鹤丸?
帮完忙以后跑来这里偷懒了吗?
他抿直了唇角,预备出声唤醒他;在开口之前,他敏锐察觉到不对劲来。
他的灵太微弱了。
原来如此,并非自家的弟弟,是这个本丸的鹤丸。
思索明白缘由后,式清江无意扰人清梦,转身准备离开。走出几步,他似有所感,回头向树上一望,悚然一惊。
树上的鹤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支着头无声无息地观察他。雪白的付丧神面上笑盈盈的,阳光折进他的眼瞳里,将幽深的金色照亮了几分。
式清江:“……”
果然,不管怎么变,还是皮。
树上的鹤丸没能看见譬如被吓得跳起来之类的反应,甚至自己的惊吓对面眉毛弧度都没变一下,遂收敛了笑容,颇为不爽道:“没被吓到啊。”他似乎又想躺下去,在往后栽倒的当口,又突然直起腰,侧身过来,兴致盎然地打量他。
“没见过的面孔啊。不过总觉得有些眼熟……”他的神情有些困惑,“是京反大人那边的客人么?”
……客人。
虽然有所预料,但这句‘客人’中冰冷疏远的意味仍然将式清江刺得一僵。他微微垂下眼睛,声音平淡无波:“是。”
就如黑鹤所言,除去他与自家本丸的那一振,其余的鹤丸国永都已经不记得‘式清江’的存在了。
立场被调换以后,某些未能体会的心情隐秘地浮现出来。他难得茫然地思考:鹤在得知自己记忆有损时,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见面不相识,原就是一种悲哀。
树上的罪魁祸首恍然不觉,笑盈盈道:“祝你在这座本丸玩的开心。”他的声音活泼轻快,让人不由心生好感,树下这振素昧平生的刀剑点头应了,神情看起来又空又远。
鹤丸的笑容慢慢淡去,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
啊……这种性格,我接触不来啊。
多半是那种我不出声他也不出声的类型。
他这样想着,树下人竟然慢慢地开口了:“你在这里睡觉?”
鹤丸缓缓坐直了身体。他与这双裹进冰层一般的淡青色眼瞳对视,感到一股让他摸不着头脑的熟悉感慢慢升腾起来。
他不笑了。
“对。”鹤丸道,“你好像……不,你们本丸的鹤丸也不经常在树上睡觉吗?”
果然,对初见面的人说什么‘你好像很了解我’这种话太奇怪了。或许对方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刀剑,只是时间太久,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如果没招待好客人的话,姬君一定让他没好果子吃——
显然后面这项非常可怕。鹤丸将杂七杂八的想法从脑海之中扫干净,听见树下的付丧神回道:“大部分时间在捣鼓一些奇怪的东西。”
“喂喂,那些都是有趣的东西啊!——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在捣鼓什么,但既然是另一个我的话,一定非常有趣。”他重新瘫回树上,重重地叹了口气。“主君让我这几天安分点。”
能让鹤丸这样安分,想必是一位很有‘手段’的姬君。
式正欲接话,却感觉自己手腕被拽住。他身体条件反射地一僵,又意识到什么似的慢慢放松下来,回过头,果然看见鹤在阳光底下白得发光的面容。
“怎么跑这儿来了?”他道,“大家都在找你——已经到了作战会议的时间了。”
“哟,鹤丸。”树上的人冒出一个头,乐呵呵地打招呼,“好久不见。这位是京反大人的新刀吗?”
这个问题让鹤动作一顿。很难从面上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式清江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将眼神收一收。鹤的反应很快,几乎一眨眼,涌动的暗流便尽数从眼瞳里褪去了;一张笑面又覆了上来。
他笑眯眯道:“是啊。他叫式清江。”他紧紧地攥着式的手腕,向树上提醒道:“切磋快开始了,真荻姬君正在找你。”
鹤丸大惊,透支未来几年的机动,几乎一瞬间就窜没影了;树下只剩下鹤与式清江两人。
黑发付丧神正要将手抽出来,动作在看见鹤丸阴沉的神色时顿住了。
“鹤,走了。”他平静地提醒道。
鹤丸攥着他手的力气很大,式清江眼也不眨地任他动作,静静等待一会儿后,慢声细语地再次提醒:“该走了。”
鹤丸猛地将脸转过来。他沉金一般的眼瞳死死地盯着式,视线如同刺人的钩子一般;式在他眼中看见自己清晰的倒影,发觉鹤丸的瞳仁正微微颤抖。
鹤丸盯了他许久,最后慢慢控制住表情,将冷硬的唇角牵起、将紧皱的眉头松开,又弯了弯眼睛。
“走吧。”他轻松地将气氛揭过,牵着式清江想往回走,但才迈出一步,便发现对方被钉在原地似的,一步都不挪。
式清江道:“你想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