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看着其乐融融。
那盘青菜是母亲炒的,也许是盐放多了,这会还剩不少。
卤猪头肉是父亲买回来的,早就被瓜分得一片不剩,碟子里只剩下黑色浑浊的汤汁。
单菀闷头扒了几口饭,尝不出什么味道来。
眼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她迟疑了下,咬紧唇开了口:“妈——”
单母正在喂儿子吃饭,听见这声立马皱紧眉头,语气不耐:“又怎么了?”
“……班主说每个人要交98块的资料费。”
单菀低下头,不敢面对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女人重重撂下筷子,对着正小口抿酒的丈夫没好气道:“看你领回来的讨债鬼,别的事不会,烧钱倒是比谁都厉害!”
单父抬手胡乱抹了抹嘴,满不在意道:“行了,妈上次不是给了笔钱在你那,先用着吧。”
“你妈就给了两千,当打发叫花子呢?”
单母继续给儿子喂饭,嘴里念念叨叨:“那钱也就刚够给小甜上书法课,昨天才换了煤气,我身上可一分钱不剩了……”
相处十来年,男人早就对女人日复一日的喋喋不休免疫了。
他起身抓了把花生米揣进兜里,背着手优哉游哉出了门。
看情况,今天她是别想从父亲手里拿到钱了。
可交资料费的通知从上周就下了,明天是交钱的最后期限,她硬是拖到了今天才不得不开口。
单菀将碗筷都拿到洗碗池里,转身犹豫着又叫了一声:“妈……”
“败家玩意!”
单母骂了一声,从钱夹里抽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摔到桌上。
钢镚掉落在地,叮叮当当,声音清脆,刺破耳膜。
嘴里不干不净骂了他们单家各路亲戚好一会,女人的心情才好了些,拿起衣服进了浴室。
单菀洗完碗,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将滚落到橱柜缝隙里的钢镚捡了起来。
连同桌上那几张纸币,她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好98。
但愿接下来没有其他需要交钱的项目,少女这样祈祷着。
每一回伸手管父母要钱,都像打了一场棘手的战似的,叫她心神俱疲。
*
回到卧室,小书桌已经被妹妹单甜霸占。
单菀已经习惯,从书包里拿出教辅书摊在床板,盘腿坐在地上开始奋笔疾书。
正沉浸在书中辉煌浩繁的历史画卷里,膝盖忽然被人踢了下。
她茫然地抬起头,才发现单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
姐妹俩四目相对,气氛忽然变得有几分尴尬。
“……喂,”
单甜极不情愿开了口:“给我一支黑色水笔。”
像是怕对方不答应,她又补了一句:“明天我妈会给我买支新的。”
单菀沉默了下,把破旧的笔袋递了过去:“……拿吧。”
单甜反倒有些别扭了,一手接过笔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低低的“谢谢”。
然而单菀并没把这茬当一回事,转过头去又继续看她的历史书了。
所有科目里,她最喜欢的始终是历史。
历史没有开端,在漫长的岁月河流里,任何人都显得那么平凡渺小、不值一提,只有极少数人能够为世人留下点什么。
入睡前收拾书包的时候,单菀才想起要跟妹妹要回自己的笔袋。
可一扭头,对方已经躺在床内侧呼呼大睡了。
单菀在整个房间里找了一圈,也没见着她的笔袋。
算了。
也只能明天早上再管妹妹要回来。
她叹了口气,熄了灯脱掉衣服上床。
这间卧室是由客厅隔断而来,狭□□仄,没有窗户,一丝风都进不来。
角落里用了好些年头的风扇呼呼作响,噪音很是催眠。
空气却不怎么流动,仍是燥热不堪。
单菀不喜欢这样的环境,总觉得人也变得像鸟一样,被困在牢笼里,半点也不自由。
她又想起在乡下的日子了。
白天,日光猛烈滚烫,热浪从层层叠叠的绿意里钻进人的身体,蝉鸣声仿佛永不停歇。
到了夜里,满天星河,空气里浮动着夏日香气,躺在院子里那张竹椅上晃啊晃,很快便会进入恬静的梦乡。
这么想着,少女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扬,睡意如潮水袭来,慢慢将她淹没。
梦里有大片澄澈的蔚蓝铺开,无边无际的深绿蔓延往前,她浑身轻飘飘的,跑着跑着便飞了起来。
直到路的尽头,猝然出现白雪覆满山脉的轮廓。
雪?
长夏市是从不下雪的。
单菀微微蹙了蹙眉,梦境在下一秒快速坍塌破碎。
一片片雪花随着风的起伏纷飞落下,世界蓦然只剩洁白。
风定时,她看见一双眼。
黑亮清寂的,极其漂亮而生动。
不似白天在学校里时那么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这会,少年唇边挂着玩世不恭的笑,一步步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