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单菀仰头看向对方。
靳凛生已经松开她,双手抱臂,居高临下睨着她。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连带着他的眸色也晦暗了几分。
被他这么直勾勾盯着,单菀的心跳陡然慢了一拍。
她正要开口,下一秒就看见男生舌尖顶了下左脸颊,发出一声冷淡的轻嗤——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骗术了,是不是蠢?”
最后一个字被他刻意加重,吐字十分清晰。
蠢?
靳凛生居然这么直白地说自己蠢?
单菀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视线在空气中蓦地撞上,他忽然低下头来,凑近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随后毫不客气评价道:“滥、好、人。”
胸口的火气被这一句瞬间点燃,“腾”一下窜上头顶。
这人,莫名其妙的就开始针对她。
交卷那会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单菀根本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惹到他了。
猛地推开他,她没能控制住音量:“那也比你好!”
听见这句,靳凛生挑了下眉,并不说话。
怒气噌噌往上涨,单菀继续说道:“明明不喜欢对方,为什么还要给人错觉?看着别人为你做傻事,你很开心吗?”
表面上,她这话像是真情实感在为那位不熟识的小学妹鸣不平。
但只有单菀知道,她是在为自己过往的委屈质问他。
靳凛生眯了眯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敛了笑:“你又知道,我没拒绝?”
胸腔那团火一下被浇灭。
是啊。
他没撒谎。
他并不是没有拒绝过。
从开始到结束,一切都是她自导自演的独角戏罢了。
又怎么能怪他呢?
单菀全身的力气消失殆尽。
她绕过他,直直往前走。
眼眶涌上温热。
诚然,靳凛生其实没有半点错。
只不过是不喜欢她罢了。
他是她的求不得。
但是,靳凛生的那个“求之不得”,却从来都不是她。
就像一只萤火虫爱上了月亮,哪怕耗尽一生所有的气力,也不可能叫月亮记得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光。
所以他的每一点无心的温柔,每一点好,对单菀来说,都变成了残忍。
很多次,她也告诉自己,算了吧。
够了,就到这里了。
如果全然没有回音也就罢了。
可是,可是——
偏偏靳凛生总能在她快要完全死心的时候,猝不及防出现,轻而易举让她的喜欢全部死灰复燃。
*
日子如白驹过隙,冬天过去,春天回来。
“回南天”叫人苦不堪言,墙砖脱落,整间屋子浸在潮湿水汽里。
多少个夜里,昏暗台灯下,单菀做完一张又一张的真题卷。错题本被写得满满,红与黑交错。
她仍然看不清未来究竟是怎样一番模样,却开始喜欢上在那些时刻里拼命做题的自己。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成为大家公认的、物理老师的得意门生。
第一次听到梁瑄她们对自己指指点点,说她会来事,说老头对她偏心,单菀还有点哭笑不得。
后来这些传言听得多了,她渐渐也就无动于衷了。
反正,强者是不需要在意外界任何声音的,她想。
一模过去,接着是二模、三模。
无论试题的难度加大还是降低,单菀的排名都在逐渐上升,趋于稳定。
最好的成绩是三模,她拿了年级第二,离第一就差了2分,整整比陈黛高了14分。
对于单菀这匹突然杀出来的黑马,整个年级议论纷纷。
梁瑄她们背地里没少议论她,说什么像她这样成绩忽高忽低,偶尔超常发挥那么一次的人,高考肯定得玩砸。
各科老师也都找她单独聊了聊,说来说去,无非是要她稳住心态,争取正常发挥就好。
只有物理老头故意拿话激她:“年级第二就够了?还早着呢,有本事给我拿个全市第一回来。”
单菀倒是没有再给自己太大压力,有时做题做累了,侧过头就开始给昏昏欲睡的桑书恩讲历史故事。
她还是很喜欢历史,不喜欢物理。
有次当她说起公元8年,王莽代汉建新、推行新政的这段历史时,桑书恩、徐路辰等人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有人插了进来——
“这人倒像是穿越来的。”
单菀一愣,抬头才发现靳凛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正认真地盯着她,似乎很在意她给出的答案。
“……的确有不少人认为,王莽有可能是穿越到过去的有志青年。”她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随即若无其事说道。
“是吗?挺有意思的。”他仍看着她,似笑非笑。
诸如此类的小事越来越多。
楼梯转角撞见的满树白玉兰,漂浮在空气里的细小灰尘,与靳凛生漫不经心瞥来的一眼,逐渐构成单菀对于高中最后最深刻的回忆。
夏天逐渐盛放。
六月暑气来袭,少女终于迎来为此准备了三年的战役。
单菀被分到考场十五,在六中的凌志楼。
进入考场之前,班主任一个个为大家分发准考证,反复叮嘱着各种注意事项:“拿到答题卡一定要先填名字和准考证号,不会做的题目立马跳过,不要在一道题上花费太多时间……”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桑书恩紧张得涨红了脸,好像快不能呼吸了,双手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那抱一下?”单菀张开手臂。
桑书恩马上扑了上去,低头像小猫咪似的在单菀脖颈上蹭了蹭:“呜呜阿菀,我好害怕,感觉背过的东西好像全被我忘了。”
“没事的,没事的。”
单菀耐心地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拍,“我们小书恩一定没问题的。”
也许闺蜜间的拥抱真的有魔力,奇迹般的,桑书恩渐渐冷静下来。
徐路辰一路推开旁人向这边走来,厚着脸皮要求:“学霸,我也要拥抱。”
“徐路辰,你不许跟我抢阿菀。”桑书恩瞪着他。
哼,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这家伙绝对是对阿菀心怀不轨。
单菀倒没想那么多,又一次张开手臂。
徐路辰的耳根忽然红了,他伸手摸了摸后脖子,才靠过来。
然后,小心翼翼抱住她。
这个拥抱很短暂,甚至不到一秒。
他很快退后,不再嬉皮笑脸:“前桌,加油。”
单菀眼眸弯了弯,郑重说道:“你也加油。”
她一扭头,就看见梁瑄站在不远处,时不时往她身上看。
彼时单菀还不知道,女生们私底下都在传,说她身上有某种神秘力量,和她握手兴许就能分走她的考运。
更没想到,就这么荒谬的说法,梁瑄竟也信了。她扭扭捏捏的,还是没忍住走了过来——
“单菀,我能跟你握个手吗?”
单菀愣了下,马上伸出手:“当然可以。”
当两人的手指碰触到时,她看着梁瑄的眼睛,真心实意说道:“加油。”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梁瑄表情一僵,突然面红耳赤,一句话也没说就着急忙慌跑开了。
单菀站在原地,心头忽然生出了许多的感慨。
大家一起并肩作战了三年,在彼此人生最好的年纪里,哪有什么真正的、无法和解的敌人?
她终于看向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的靳凛生。
或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男生偏过头来,视线有一瞬间落在她的身上。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冲动,大脑作出反应之前,她的嘴巴已经自动张开:“加油——”
没想到,真正当着他的面亲口说出这两个字,会是在这种时刻。
靳凛生听见了吗?
单菀不知道,但她再没有任何遗憾了。
*
在考场坐下的那一刻,少女一点也不紧张了。
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语文、数学、理综、英语,两天四场的考试下来,她真正做到了全力以赴。
夏季的第一场暴雨来临时,大家或是笑着、或是哭着、或是面无表情走出校门。
身后,铃声渐渐平息。
单菀知道,自己再听不到这样的声响了。
他们毕业了。
而她的青春,也就此结束。
等待出成绩的那段时间,单菀没有急着去打工,而是买了些水果去了一趟物理老头的家。
老头的爱人在附近中学教历史,在学生中很受欢迎。
单菀陪着两位老师聊了很久,期间谈到志愿的问题,老头吹胡子瞪眼:“我看你就不是真心喜欢物理!”
她坦白道:“现在还是没喜欢上。”
即使高三一整年拼命做完一套又一套物理卷,也不过是为了最后那场考试。
师娘笑:“应试教育下,这也是难免的,希望你去了大学能选择自己热爱的,不要辜负最好的年华。”
单菀心一震,心中困扰了许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出成绩那天,她和洛栖桐两人坐在电脑前,紧张到说不出话。
洛栖桐先查到成绩——365。
按照往年的艺术生录取分数线,刚好蹭上了一本线。
轮到单菀时,她一遍又一遍地输入查询,却一直查不到。
两人面面相觑,洛栖桐试探性问:“你该不会,写错准考证号了?”
单菀被她吓得心脏一跳,半天说不出话来。
没曾想,过了一会桑书恩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阿菀!你太厉害了!”
洛栖桐抢过电话一问,才知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单菀考到了679的高分,所以分数被屏蔽了才查不到。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随即被狂喜冲昏大脑。
大悲大喜,也不过如此了。
到了下午,几乎是全市的学子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今年长夏的理科状元花落六中,是个叫单菀的女生。
开始有大批的人找上单菀,记者、家有准高三生的父母……他们堵在单家楼下,恨不得把话筒直接塞到她嘴里,要她公开自己的学习方法和做题技巧。
单菀烦不胜烦,倒是单父单母乐得合不拢嘴,毕竟这应该是他们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了。
单父难得大方了一次,主动给她买了那一年才刚刚普及的智能手机。
关于2012年的夏天,单菀实在不记得多少。
她只记得,最后一次看见靳凛生,是在一个雨天。
那天单菀回学校领取本地企业给状元发放的奖金,顺便给下一届师弟师妹们做了个学习心得分享。
出校门的时候无意抬头,一眼瞥见马路对面的他。
雨水淅淅沥沥,她骤然被定住,再也动弹不得。
她忽然意识到,往后无论多漫长的岁月,在车水马龙的人潮里,再不会有那样一个让她心动又心酸的少年了。
他是不羁的飞鸟,自有宽广无边的蓝天。
而她只是没有翅膀的鱼。
他喜欢攀登,征服。
她却习惯了仰望,不敢轻易靠近。
他说差距就是用来追赶的,可是,鱼儿再怎么追,也不可能追上飞鸟。
然而,她还是像个傻瓜一样,偷偷为他做着一个个无人知晓的梦,幻想了无数遍自己与他之间的结局。
直到梦终于醒的这一天。
她便那样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目送着靳凛生穿过车流,头也不回消失在雨幕里。
这便是上帝给她最后的结局,或许也是最好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12年太久远了,现在高考好像改了。那一年679再加个10分左右是北大的水平。
谢谢大家的鼓励呜呜呜,我何德何能,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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