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描述那种感觉呢？
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飞起来，而靳凛生黑亮的眼，就是牵着她的那一根线。
只是一个对视而已，她却恍惚了很久。
后来，车上人越来越少，开始有了空位。
单菀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靳凛生单肩挎着书包，竟然跟着在她身旁坐下。
他应该是无意的，她拼命提醒自己。
可是，明明前边有那么多的空位……
单菀紧张到心快要跳出胸腔了，可是靳凛生却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她，自顾自拿起耳机戴上，时不时侧头去看窗外的雨。
车窗外雷雨声轰隆隆，雨点掉落在车顶上碰撞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但这些她都听不到了。
震耳欲聋的，是自己节奏完全乱掉的心跳声。
看着雨水不停摩挲着车窗玻璃，单菀忽然有个强烈的念头——
要是，这一趟车可以永远开下去，永远没有终点站……
把时间凝固成琥珀，在这一颗只属于她的小小星球，17岁的靳凛生是完完全全属于单菀的。
那一秒钟里，她背着所有人偷偷许下心愿。
愿他前程似锦，顺心如意。
愿他在将来的某天回首青春时，能记住这个雨天，记住此时此刻在他身旁的她。
近三千个日夜过去，连单菀自己都没想到，兜兜转转，靳凛生竟然又一次坐到了自己身侧。
宛若时光倒流。
就好像，当时上帝是真的听见过她许的愿望。
赐予她一朝美梦成真。
*
下午一点钟的阳光抚摸着眼皮，单菀做了漫长的一个梦，直到突然被一阵浓郁的炸鸡香气唤醒。
“哟，起来啦？”
身旁司瑾瑜扔了罐益达过来，“凑合一下。”
是西瓜味的。
单菀嚼了两颗，大脑顿时清醒了不少。
“现在到哪了？”
前头靳凛生哑声回答：“南宁。”
“这么快？”
单菀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道下一个服务区有没有螺蛳粉。”
“休想。”
司瑾瑜把怀里的肯德基全家桶塞给她，“就算有，也不许吃。”
“为什么？”
单菀皱着眉头继续道：“螺蛳粉真的很好吃，只是闻着有一点点味道而已。”
“只是有一点点而已吗？”
司瑾瑜做出十分夸张的表情，“那玩意臭气冲天，反正我是顶不住，不信你问靳哥哥，大学那会我们寝室有个哥们一吃完这个，直接被我俩联手锁在门外了。”
原来靳凛生不喜欢螺蛳粉啊……
单菀默默记下，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你们都吃过了吗？”
“就只有我刚才下去吃了碗面，咱们靳哥哥可还没来得及吃。”
对上她不解的双眼，司瑾瑜歪着嘴角笑：“你一个女孩子在车上睡死了，他哪敢走远？只让我看着买点你们女人爱吃的，我寻思着，不就是炸鸡加肥宅快乐水嘛。”
热意爬上耳根，单菀手上拿了个酥皮鸡腿，要吃不吃的——
“不好意思啊，等会我把钱转你……”
“去去去，谈钱就生分了啊。”
司瑾瑜比了个拒绝的大动作，“再说了，花的都是我们靳哥哥的钱，他钱多，可劲花，别心疼。”
被点到名字的男人透过后视镜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没事。”
想到他又要连续开车好几个小时，单菀心头涌上愧疚，脱口而出：“要不，到下个服务区换我来开车吧？”
“哟呵，你还会开车？吓唬人的吧？”
面对司瑾瑜的质疑，单菀干脆放下怀里的全家桶，拿起自己的背包翻了翻，将驾照掏了出来——
“我真的会。”
高考完那个暑假，她跟徐路辰一起去报的驾校，第二年夏天就顺利拿到驾照了。
只不过她一直没找到机会开车而已。
靳凛生眼皮动了下，“等下了高速，再给你开。”
“哦……”
他都这么说了，单菀也只能作罢。
重新抱起全家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咔擦一下拍了张照，随即传上朋友圈，配的文案是——
【第一次。】
司瑾瑜最先点了赞，而后评论了一个抠鼻的表情。
他挠了挠头，“你们女的可真奇怪，小葵花落地发了杯奶茶，你呢，发个全家桶，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单菀咬了口鸡翅，嘴里含糊不清解释道：“纪念我第一次吃肯德基。”
“不是吧？”
司瑾瑜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这话说的，像是刚从山区来到大城市的小孩，有这么可怜吗？”
别说是现在，就是十年以前，肯德基在国内绝大多数城市也是随处可见的。
若是去大街上随便找个小孩一问，绝对都说吃过肯德基。
所以，单菀完全能理解司瑾瑜现在的错愕与不可置信。
她缓慢咀嚼了下，心道：原来肯德基的味道是这样的。
也不过如此嘛。
司瑾瑜继续追问：“你诓我的吧？”
单菀摇了摇头：“……真是第一次。”
最开始知道有肯德基这么一家店，是在她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父母难得带着妹妹和弟弟回到乡下看她，单甜恋恋不舍舔着手指，一遍遍跟她描述着肯德基到底有多么好吃。
这么新奇的东西，单菀之前听都没听过，她当然也想尝尝了。
于是她便开始期盼着，等待着——
也许妈妈明天就会来接我回家，会给我买肯德基。
可一直等啊等，父母都没来接走她。
一直到上初一那年，单菀终于被允许自己搭车去市里。
费尽千辛万苦，她找到了那家肯德基的店面。
少女局促不安站在门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推开那个门。外墙贴着的海报上，各种名词看得她眼花缭乱。
她不知道汉堡是什么，菠萝派和拿铁又是什么。
她只看得懂上边的价格。
太贵了。
手心里紧握着的纸币被汗濡湿，直到许多年后，单菀仍然记得当时那种窘迫的感觉。
她没有进去。
她用那些钱买了水果，一路问人找到有爸妈、妹妹弟弟的那个家。
单母看见她的一刻，表情惊慌且不耐烦：“你来做什么？”
那个嫌恶的眼神像一把锐利的刀子，猛一下捅到单菀心上，塑料袋里的苹果跟着落了一地。
欢声笑语中，她看见桌上的kfc儿童套餐。
在那之前，她曾经固执地认为，被爱是需要条件的。
于是她努力地讨好别人，丝毫不敢任性。
直到那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被偏爱的孩子是根本不需要懂事的。
没有多说什么，单菀转身就跑了。
从那天起，她没有缘由地开始憎恨肯德基。
憎恨那个从头到尾都不属于自己的家。
这种恨意并不曾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消失，它像一根扎在单菀心头上的刺，根深蒂固，时不时疼一下。
于是这么多年来，她从不吃肯德基。
她总觉得，要是跨出那一步，就是背叛了当时那个默默哭着回乡下的自己。
“……所以，这真的是我第一次吃肯德基。”
连单菀自己都感到诧异，今天她竟然能用这么轻松的语气，来讲完这份对自己而言并不怎么轻松的回忆。
而司瑾瑜听完后，对着她的脑门重重弹了一记，直截了当评价道：“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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