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毓盈闻言怔愣在那厢,许久,才讷讷出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柏晏看着萧毓盈面上一闪而过的惊惧,虽在意料之中,心仍是沉了几分。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你可还记得婚后不久,我曾带你回老家祭拜父母的事?”
萧毓盈点了点头,唐柏晏自言是扈南一带的人,父母早亡,他是由二叔带大的,后来二叔故逝,他举目无亲,靠替人代写书信勉强糊口,寒窗苦读了几年,才考□□名,入了大理寺。
他的底细,婚前她大哥哥自是命人去查过的,没查出什么问题,可如今得知他是陛下的人,又听他这语气,这身世只怕是有什么问题。
唐柏晏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道:“我的身世的确是陛下派人掩盖过,但我并未骗你太多,我父亲确实在我五岁那年没了,可我母亲不是,你先前去时,那墓碑是我教人新立的,你看到的那座坟茔里只有我父亲的尸骨,并没有我母亲......”
言至此,唐柏晏又止了声儿,神色凝重,似是对往事难以启齿,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七岁那年,家乡曾遭了一场大水,将村庄田地尽数淹了,乡人四散逃亡,才至于兄长不易查到我的过往,若没有那场大水,那些乡人或许还会继续对着我指指点点,说我娘是肆意偷人的下贱女子......”
见他薄唇微抿,露出一丝苦笑,萧毓盈心下也闷得难受,他的过往她一无所知,偶然问起,也常是被他打着哈哈略过去。
萧毓盈支撑着坐起身,迟疑半晌,问:“那......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唐柏晏低叹了一声,娓娓道,“我娘未嫁前便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她当时嫁予我爹就是看中了我爹家在镇上开了间铺子,生意不错,日子还算富裕。可我出生后不久,我祖母父便相继病倒,爹为了给他们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到最后迫不得已卖了宅子和铺子,可惜也没能将二老留下来。”
“家中一贫如洗后,爹被迫同娘一块儿搬到了破旧的乡下老屋,也是自那时起,娘彻底变了,从前的温柔小意烟消云散,转而变得自私贪婪,刻薄刁钻。未曾给她想要的富庶日子,爹自也愧疚,他努力做些小生意来满足娘的贪欲,就算她抛下才几个月的我不管不顾,任我饿得大哭,他也只讨了羊奶亲自来喂我,不曾丝毫责怪过娘,再后来,我那娘就变得愈发放肆起来……”
虽只听他说了这么一些,但萧毓盈已能想到他幼时过得如何,她朱唇紧抿,心下说不出的难受,便听唐柏晏继续道:“我两岁时,县上的一个小官觊觎我娘的美貌,而我娘为了那些奢华富贵还真答应下来,做了那人的‘外室’,两人常趁着他爹不在时,在他们家屋内肆意苟且……”
唐柏晏其实没有告诉萧毓盈,他娘那些年肆意辱骂鞭打他的事,他幼时最怕的便是那个男人不来寻他娘时,他娘会将气撒在他的身上,用院中折下的柳条鞭打他,常是将他打得遍体鳞伤,浑身青紫。
而他爹是个懦弱无能的人,即便知道他娘做了什么,也只会将罪责归到自己身上,觉得是自己无能所致,一味拼命地赚钱,只想着挽回他娘的心。
直到他五岁那年,那男人得了提拔,要被调至别处做官,娘不依不饶,要爹给她一张和离书,同那男人一道离开。他爹却是坚决不肯,他终是回过味来,发现这个女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心转意,既是如此,他也绝不会成全她,让她独自好过。
他娘与爹吵了一段日子,有一日蓦然便不吵了,而没过多久,他爹就突然病倒了。
他这病来得很急,也很蹊跷,很多年后唐柏晏回忆起来,才想起那时似乎瞥见过他娘在爹汤药中动手脚,可他还太小,没有反应过来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爹的病一日重过一日,很快就病入膏肓,最后只能躺在了床榻上,面色青灰,瘦骨嶙峋,对着帐顶艰难地喘息着。
唐柏晏深深记得那日,天若漏了一个洞,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他发了高热,浑身难受,迷迷糊糊从床上爬下来去找他爹,推门便见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整间屋子。
他清晰地看见那张方桌之上忘情交缠的身影,听见开门的动静,那男人瞥过来一眼,却丝毫未将他放在眼里,只将身下的女人欺负地更狠了些。
他不敢招惹,也不敢说话,只小心翼翼地走到角落里那张木板床上去找他爹,可还未走到床帐前,他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恶臭从里头传来,他唤了两声“爹”,却未听到丝毫回应。
掀开床帐,他就看见他爹睁着一双眼睛,保持着怒不可遏的神情,一动不动。彼时的唐柏晏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他只知道他烧得很难受,就在他爹身边躺下来。
外头是男女交错起伏的喘息声,鼻尖萦绕着的失禁便溺的恶臭,唐柏晏整个人因高热烧得浑身不适,昏昏沉沉,好一会儿,他终是止不住对着榻外疯狂呕吐起来。
甚至于未来的二十余年,只消一想起那日的情形,他便会忍不住头皮发紧,腹中泛起一阵阵的恶心。
唐柏晏烧了一夜,险些没了命,可幸运的是,他熬到了天亮,发了身汗竟奇迹般活了下来。醒来后,他娘已随那男人离开,到别处逍遥快活去了,乡人见他可怜,帮忙替他爹下了葬,而他则被一个远方的二叔收养。
那二叔因是个跛子,家徒四壁,近而立之年而未娶,想着让他将来养老送终,就将他接到了自己家里。
七岁那场洪灾过后,唐柏晏跟着二叔逃亡了一年有余才在一处停留下来,为了维持生计,他天不亮就要陪着二叔去卖豆腐,帮着做家事,闲时还会去村上的学堂偷听先生教书。
纵然无人正经教过,他也极其聪慧,几乎过目不忘。可惜他这二叔终究没有活到他为他养老送终,在一个雨天,卖豆腐回来的路上,他不意摔倒在了路边,头磕在坚硬的石头上,死了。
唐柏晏翻出家中所有积蓄好生葬了他,之后便靠着自己的能力独自苟活着,毕竟没人愿意收留一个已然十二岁的孩子。他尝试着替人读信代笔来赚点小钱,也勉强填饱肚子,再大些,他便替一些富家公子代写功课来换取赏钱或书册,竟也教他逐渐攒下不少银子。
十五岁那年,他开始考科举,并于二十岁高中,入大理寺就职。也是在之后不久,他见到了自己的杀父仇人。
当年与她娘私通的男人,已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见到他的第一眼,唐柏晏便认出了他,这些年他反反复复做着那个噩梦,怎可能会认错人。
昔日的仇恨漫上心头,他秘密去打听,才发现他娘如今更名改姓,在这个男人的原配死后,居然代替她成了正室夫人,还替男人生下了几个孩子。
她将自己的脸保养得极好,纵然过了那么多年仍是娇艳明媚,俏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