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家微微一惊,旋即又了然:“没想到阁下也只这位李郎君的名号。”
太子笑了笑:“看来这位李郎君还是个名人?”
主人家不吝夸赞:“当然!”
李耀的确是个有才之人,远近闻名。
他读过很多书,写得一手好文章,书法绘画都是一绝,口才思辨之能方圆百里无人能敌。
太子笑了:“如此能人,何以至今未曾入仕为官?”
主人家叹了口气。
之前是世道太乱,大家保命都来不及,自然无暇思索做官。
如今日子倒是好了,朝廷也在大肆招揽人才,不过,一个人再有才,若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也难以在官场上混出个名堂。
李耀就是如此。
他性子太耿直,又不会阿谀奉承,常常因出言犀利让人下不来台,这样的人,远离官场才是正道。
不过他也不差,在这山中安家,远近闻名,有不少人来买他的字画文章。
长此以往,或许能成为一个名留青史的隐士。
主人家说到这里时,长公主忽然笑了一声。
“不知娘子何事发笑?可是在下哪里讲的不妥?”
长公主摇摇头:“并无不妥,只是刚才听您说,他性子耿直,又不善察言观色,原以为会是个迂腐假清高之人,没想到,他倒是知道用自己的字画卖钱养活自己,可见这人也没那么轴,该转的时候,也转的动。”
太子暗暗观察着长公主,勾了勾唇角,忽对主人家道:“不知可否请这位李郎君过来说话?”
主人家一听,当场犯了难:“这……”
长公主往亭子那边瞟了一眼。
李耀站在亭中,正定定的看着这头。
太子笑了一声:“如何?我们请不起?”
“不不不,倒也不是……”主人家客气道:“只是李郎君近来风水不顺,恐无心……”
话没说完,长公主直接朝着凉亭方向走了过去。
“哎……”主人家阻拦不及,无措的看向太子。
太子冲主人家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阁下勿怪,我姐弟二人与李郎君有几面之缘,今日有缘再遇,少不得要打个招呼。”
虽然说要打招呼,可太子完全没有走过去的意思,而是留在原地。
主人家与仆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的留在此地一并等候,十分恭敬。
太子不动声色将主人家的态度收入眼中,弯了弯唇,并不理会,转头观察起凉亭那边的人。
……
李耀见到女人走进,连忙搭手行礼。
“你脸怎么了?”
赶在李耀开口之前,长公主率先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李耀愣了愣,没想到她张口会问这个。
男人微微敛眸:“没什么,不小心撞的。”
“撞的?谁撞的?”
一句“谁撞的”,颇有深意。
李耀眼神又动,扯了扯嘴角:“阁下怎会在此?”
长公主朱唇轻启:“我姓魏。”
李耀从善如流:“魏娘子。”
长公主轻抬下巴:“还没说你的脸怎么撞的。”
李耀没想到一个女人竟然会这么执着,失笑道:“小伤而已,不劳魏娘子挂心。”
“是吗?”长公主微微勾唇:“未必吧。你原本长得还挺好看,这一伤,太折损容貌了。”
李耀的笑容僵在嘴角。
这时,旁听的窈娘终于坐不住了。
她主动上前,微微挡住些李耀,看了眼不远处等着的人,隐晦提示:“魏娘子是家父的客人吗?我瞧见父亲就在那头,莫不是正在带着魏娘子观赏庄中景致?说起来,庄中景色怡人,魏娘子莫要错过啊。”
言下之意是要告诉她——你是我家的客人吧?你一个姑娘家擅自走过来和男人搭讪,是不是不大合适?
长公主瞥了眼窈娘,轻轻勾唇,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哎……”李耀眼神跟着她,略略失神。
“耀哥哥。”窈娘身为女子的警惕感爆发,往李耀面前一横,水灵灵的眸子紧盯着他:“你还没替我解读刚才那句诗呢,我不是很懂……哎呀!”
李耀直接伸手挡开了面前的窈娘,大步追了上去。
靖安长公主已回到太子这头,太子和主人家的眼神从她身上转移到她身后。
李耀也过来了。
走得近了,太子也看到了他脸上的伤痕,眉梢不由的挑了挑。
李耀站定,见到太子一行人,又看了眼山庄的主人家,率先向主人家见礼。
主人家这才找到开口机会向双方介绍情况。
原来,李耀的家也在知林山,是他自己亲手搭建的一间竹屋,十分雅致,一度引来许多有才之士拜访。
谁曾想,那竹屋竟在日前起了火,烧的一干二净,再见到李耀时,他也满身是伤。
有人说是遭了山贼,有人说是他素日行事不得人心,被报复了。
山庄主人是个爱才之人,其女窈娘更是对这个清俊的男人一见倾心,无论如何都要父亲伸以援手,于是,李耀被请到了山庄做客。
好巧不巧的,他们在今日相遇。“房子被烧了?”太子蹙起眉头,似乎觉得这个时间点过于巧合。
可他看向李耀,对方只是淡定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连山庄主人都比他本人激动。
女人的浅笑声不适时的响起,一双双眼睛循声看过来。
靖安长公主非但没有半点同情心,反而像是听了个笑话,轻轻笑着,眼神时不时扫一眼几步之外安静伫立的男人。
李耀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
继续在这里站着实在不合适,山庄主人索性连李耀一并邀了,请众人移步阁楼饮茶,那里景色更好。
“不了。”靖安长公主淡淡开口:“舟车劳顿多日,我有些疲累,便不打扰庄主与各位的雅兴了。”
太子闻言,转头对主人家解释,姐姐身体抱恙,大夫也说要以休息为主。
李耀忽然抬眼,又看了长公主一眼。
但对方并没有在意他的眼神,在主人家安排了下榻的厢房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庄主盛情,李某心领,只是在下身上伤痛未愈,是在疲惫,未免扫兴,在下还是先回去休息了。”
除了窈娘,没人因为李耀的缺席感到遗憾,主人家大方放行,李耀也离开了。
“魏郎君,这边请!”主人家的热情全部投放到太子身上,太子笑了一声,应了这份热情:“庄主也请。”
一群人说说笑笑往阁楼去,窈娘跺了跺脚,本想回房,结果被后来的ru娘揪着走:“庄主让您赶紧梳妆打扮打扮,今日来的是贵客,您要跟着一起陪客!”
……
饶是长公主曾见过不少山川美景,也不得不承认,这山庄建的颇有章法。
庄中女婢带着她来到厢房,还没说上两句便被挥退。
“我想自己休息休息,就不劳烦贵庄费心了。”
女婢十分懂事,带着人安静退下。
人一走,珮兰姑姑立刻招来暗卫将周围查探一番,确保无误才敢让长公主入住。
就在这时,一暗卫走过来,同珮兰姑姑低语几句。
珮兰姑姑眼神微动,看了长公主一眼。
长公主正在欣赏池中锦鲤,看也不看珮兰姑姑,直接道:“何事?”
珮兰姑姑笑了笑,低声道:“殿下,那位李郎君跟来了。”
“来就来了,有什么奇怪的。”
“老奴以为,这位李郎君,似乎是冲着殿下来的。”
长公主顿了顿,转头看她一眼:“所以呢?”
珮兰姑姑刚要开口,庄中女婢又回来了。
“贵客,外面有一位李郎君求见。”
长公主挑了挑眉,珮兰姑姑抿唇一笑:“娘子可愿一见?”
长公主漠然的收回目光,继续欣赏锦鲤:“不见。”
好生与他说话时支支吾吾不说,如今想来找她说话,抱歉,她没兴趣了。
珮兰姑姑默默观察了长公主一眼,应声退下。
院子里重复宁静。
长公主还站在池边看鱼。
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光看多无趣,要不要喂鱼?”
长公主缓缓抬眼,池塘边的院墙上,赫然坐了个人。
那号称文才不俗、思辨敏捷,实话一绝,唯独武艺不精的男人,正稳稳坐在墙头。
他微微斜着身子,单手撑着身子,一条腿垂下,一条腿屈起,搭着另一条手臂。
四目相对,长公主微微弯唇,笑了。
李耀回了她一个爽朗的笑,主动解释:“那女婢跟我说,娘子已歇下了,我怕她骗我,便来瞧瞧。”
长公主淡定自若的站在原地:“然后呢?”
李耀神情一敛,正色道:“她果然是骗我的。”
长公主想了想,回道:“或许不是她骗了你,而是我不想见你。”
李耀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倏地笑了。
其实长公主撒谎了。
他的脸,并不会因为挂了这点彩就毁了,相反,这让他多了一种破损的美。
只听李耀平静的说:“就算你不想见我,那也得是你亲口说,我亲耳听才行。”
长公主心头微动,再次看向墙头上的男人。
片刻后,她垂眼看鱼:“下来吧。”
墙边传来一声响动,人已跳下来,稳稳落在院内。
李耀理了理衣衫,并未靠近,一本正经的行了个大礼。
“草民拜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嗤笑一声:“哟,这会儿又懂礼数了。”
李耀被调侃,脸不红心不跳,大大方方走到长公主身边,伸手在怀里掏了个什么,朝她递过来。
长公主瞟了一眼,眉头蹙起。
是块吃了一半的饼。
李耀见她不动,主动解释:“可以喂鱼。”
长公主看了李耀一眼,毫不客气道:“这天气,半块饼捂怀里,你也不怕馊了?”
李耀嘴角抽了抽,大概因为向来只有他把人说的下不来台,鲜有他被说的不知如何还口的。
好在,这难不住才思敏捷的李郎君。
他直接拿着半块饼咬了一口,咀嚼两下,给出答案:“没馊,还挺香。”
长公主笑了:“这么香的饼,给鱼吃了,你吃什么?”
李耀,“这饼我给的起,自然也赚的回。”
长公主觉得自己大概是太闲了,竟真的与他瞎掰扯起来:“哦,怎么赚?”
李耀眼神微变,仿佛一个猎人,终于看到猎物走进了自己的圈套。
“简单,在下想请殿下再对弈一局,若是在下输了,连带之前那局的许诺,一并交由殿下发落,若在下赢了,就请殿下……请我吃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