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显起身留下一句,“那臣明日再来。有些话想单独请问殿下。”告辞离去。
姜鸾这顿沐浴洗了足足半个时辰。
坐在木桶里发呆,大脑始终是全然的一片空白,既想不到后面再见面时如何理智寻常地说话,又想不到以后该用什么语气和他说话,当然更不可能想出合理的解释那卷随笔。
哗啦一声,她索性整个人都沉入木桶水底,任凭清澈水光淹没了头颈。
她在水里睁开眼,对着光影变幻的头顶,满脑子都是:
“活不下去了,索性死了吧。就像前世那样,直接两眼一闭,就不用对他解释了。”
又是哗啦一声,她从木桶里站起身。
她这一世和前世大不同了,人世间那么多放不下的牵挂,不行,她得活得好好的。
不就是记录着心事的随笔卷轴被他从头到尾地通读了,隐藏在最深处的小心思被他当面撞破了。
多大的事。
再大能大的过四百里加急的政事吗。
只要她不往下想,她就能把今夜帐子里发生过的事当做不存在。
沐浴出来,她穿戴整齐,发尾擦干,梳洗装扮完毕,又是一副万事不愁的笃定模样,在文镜的护卫下坐进金辂车,连夜赶去山脚处大营。
大闻朝疆域辽阔,遇到了不得的大事,需要急速通报朝廷时,驿站采用二百里加急,四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三档脚程传递消息。
六百里加急是可以跑死马的程度了。
这次四百里加急从京城传递来的消息,果然是大事。
京城来使在山脚下急得半死,凌晨时分终于见了姜鸾,倒头便拜倒。
“突厥送来国书,边关局势或不稳!招魂仪式已经完成,还请皇太女殿下立刻下令,召返裴中书回京统领京畿防务,召返谢大将军的五万腾龙军原路回程!”
——
姜鸾凌晨时分亲自去了隔壁山脚下的腾龙军扎营地。
五万兵马早早地起身,整装待发,只等军令下来,立刻拔营回辽东。
天色泛起了鱼肚白,谢征的大帐却至今没动静。
麾下将军们过来了两次,体谅自家主帅的状况,并无人催促。
新婚燕尔,新娶的公主如此温柔美貌,简直是九天之上的仙子,招魂仪式又结束了。
谢大将军早上起迟了点,有什么打紧呢。
但大帐里的景象,却和那些荤素不忌的兵痞子将领们臆测的不大一样。
昏暗的油灯映照下,姜双鹭陷在噩梦中挣扎。
眼前风雪茫茫,风吹沙地,斗大的砂石在呼啸蛮风中满地滚动,是她极为陌生、从未去过的所在。
太行山下的野地,在她看来,已经够荒凉的了。
她梦中的这处贫瘠土地,却比太行山下的战场还要荒凉百倍。
仿佛有人紧紧地勒住她的脖子,她在噩梦中喘不过气,情不自禁地捂住自己的脖颈,困难地喘息着。
一滴泪珠从紧闭的眼角滚落。
谢征已经起了身,穿戴完毕,正要轻手轻脚地出帐,忽然察觉新婚爱妻在梦中喘息的不寻常,猛地一步跨过床边,“阿鹭?阿鹭!”
姜双鹭在梦里泪流了满脸。
“不……”她在梦里绝望地喃喃道,“不……”
她再度无力地捂住了自己的脖颈。
无休无止的噩梦里,她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面前晃动的一张张都是陌生而模糊的脸孔,她环顾四周,处处只觉得陌生可怖,她熟识的亲信,家人,宫殿,什么都不见了。
入眼的只有白茫茫的大雪。
还有脖颈间难以言喻的窒息痛楚。
“啊!”她尖叫着从窒息的噩梦里清醒过来,冷汗浸透了背后单衣,她颤抖着抱住身前魁梧宽厚的肩膀,面庞带着惊惶的泪,埋进结实的肩头,“思行,思行。”
谢征紧紧地抱住她,“别怕,阿鹭,别怕。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他低声安抚许久,姜双鹭的颤抖才渐渐消失了。
谢征谨慎地开口询问,“阿鹭,刚才你梦到什么了?”
“雪。”姜双鹭喃喃地道,“好大的雪。”
“雪?”谢征皱眉,“什么样的大雪,在何处?”
姜双鹭从濒死的惊慌和恐惧里恢复过来,剧烈的心跳渐渐平复,擦拭掉了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