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吉祥的徒子徒孙们摸着墙角凑成一堆,围拢在吕吉祥身侧窃窃私语。
庭院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把窗户关了,她就出来庭院了?”
文镜捂着胸腹艰难起身,“她出来庭院了。她想吹吹风,便出来走走。但没走出几步,吕吉祥带着人把她拦在中庭,说不许她出去。”
裴显笑了声,“把吕吉祥带过来。”
吕吉祥在角落处觑得分明,不等传召,自己踩着小碎步急奔了过去。
裴显的视线从正往上挂的白奠灯笼处转过来,落在他的脸上,转了一圈,“刚才你在殿里说,她去的时候,很平静?”
吕吉祥急忙赌咒发誓,“平静,很平静。当时这么多人见证。圣人去的时候,就坐在石台阶那儿,召了起居郎,说完了遗嘱,抬头看了会儿天色,大限已到,圣人就无牵无挂地去啦。”
他身后跟着的徒子徒孙捣蒜似的点头,“就是,当时就是如此!”
裴显漠然听着,没有搭理这边的话头,穿过一群锦衣内侍,径直往前走去。
他站在姜鸾最后坐过的石台阶面前。
“人生三大憾事……”
声音极低,仿佛是和身后跟随的吕吉祥说话,又仿佛自言自语,“揣着满腹憾事,谁能平静地去?”
他转过身,不疾不徐的脚步再度穿过一众锦衣内监。所有人的视线跟随着他的脚步。
吕吉祥惴惴不安,在内廷多年挺得笔直的腰背不自觉地往前弯。
“吕吉祥,她向来不喜你,几次提出要调换了你,始终没有换。”
吕吉祥噗通跪下,指天发誓,“奴婢此身追随效忠裴相!”
裴显嘲讽地笑了笑,“你是有几分本事的人。七年不换你,只图一个内廷无事,平平安安。”
吕吉祥哭天抹泪地表功,“不敢辜负裴相的嘱托,七年里,内廷确实无事,抓获了数起潜伏不轨的刺客,及时扑灭了几场天雷火患,修缮宫室,传唤御医,看顾着圣人,始终平平安安!圣人身子不好,大家又不是头一天知道。圣人病殁了,这这这,迟早的事……并非我等服侍不利的罪过啊。裴相,裴相,明鉴哪!”
裴显已经不想再听了。
他漠然抬脚往前走。
“圣人若安好,则内廷无事,平平安安。圣人今日病势恶化,油尽灯枯,却无一个人提前察觉。”
“她不在了,又何须你们内廷。”
“当做追责也可,当做迁怒也可。”
“她去了,地下缺少服侍的人。带着你的徒子徒孙,都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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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了吕吉祥,确实在迁怒。
姜鸾生前就不喜欢吕吉祥,才不会要他追随地下服侍。
殉了也只会葬在陵墓外围,不入内寝陵。
内寝陵里陪葬的,都是她心心念念喜爱的物件。
姜鸾身子不好,每年秋冬都会病危,这七年来,朝野人尽皆知。从姜鸾登基的第一年,工匠就在赶修她的帝陵。
朝廷缺钱,陵墓修修停停,国库有收入了就修一段时间,碰上打仗了,国库收入拨入军费,陵墓的工程就要被迫停下。
姜鸾自己从不放在心上。
“再寒碜,也不会比先帝的陵墓更寒碜。”姜鸾曾经无事时和他闲聊,谈到的先帝不是她父亲明宗皇帝,是她短命的兄长。
“先帝登基两年就病逝,陵墓才动工,大山里凿开个墓穴,外头铺个石道,两边的石人石马都没来得及雕刻,先帝的棺椁就送进去墓穴了。”
姜鸾说笑了一句,“至少我的墓外头摆了八对石人石马,看起来体面多了。”
裴显当时喝着茶,只听不答。
先帝的死因,是他深埋心底的秘密,是他需要终生背负的罪孽,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天堑。
姜鸾不知情,所以她谈笑间可以轻松地提起先帝的死,先帝的墓。